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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刺的玫瑰。 網上圖片
阿 琪
前幾年,我對文學還是有點小小的野心,就是想寫一部驚世駭俗的長篇小說,贏得一點小名小利。因此,我看報讀書,與人閒聊,都在收集素材。有一天就有一位朋友無意中說起他認識的一個女孩,美麗,有才情,卻手起刀落,突然殺了她所在報社的主編,自己也很快被執行了槍決。
而他之所以耿耿於懷此人此事,不僅僅是殺人本身的新聞效應,而是曾幾何時,他和她經人介紹,相親過的。他說,當時,我和她誰也沒有看上誰,因為我看見她的手指甲裡有污泥。我真不知道她的個性是如此的剛烈,剛烈得好似一把泛著寒光的鋼刀。所以,過了幾年,我和新婚不久的妻子偶然讀報讀到了關於她殺人的整版報道,你可以想像,我的後背汗津津的,可都是冷汗啊。
他小心翼翼地說出了她的名字,在媒體圈裡攪出了巨大波瀾的她的名字。我記下了,然後在百度裡搜了一下。這個已經死去多年的女孩一下子贏得了我全部的關注和同情。我找到了所有可以找到的關於她的資料,其實很少。大家關心的是她殺了人,也關心她為什麼殺了人,更關心她如何殘忍地一刀一刀,一共60多刀殺了那個她愛過恨過,絕不肯放過的男人。
可是,幾乎沒有人同情她,沒有人關心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從一個花樣女子成為一個冷面殺手的。她不是天生的殺人狂。沒有人關心她的冤屈,她受到的羞辱。直接地說,如果站在任何一個地鐵口,任何一個公交站,舉目看去 ,密密急急的人流裡,如她這樣一個滿腔熱情,積極上進,懷揣理想,北漂京城,肯吃苦,願受累,只為了能在京城體體面面地生存下來的文藝女青年,又何止成百上千呢。她們沒有背景,沒有人脈關係,也沒有金錢資本,兜裡有的只是一張普通的文憑,除此之外,就只有風只是沙了。當然,她們還有轉瞬即逝的青春容顏。而正是這點青春容顏讓她們更加地焦慮不安,因為,她們贏取成功的機會的時間是不多的。她們每個人都有故事,都有心事,都有不平,都在躁動,甚至都有憤怒拍案的衝動,可是,殺人卻是要有勇氣的,要有力氣的。她們沒有,而她有。
這個冬天快到的時候,我又有了要寫點什麼的想法。於是,記憶的箱子裡又翻出了這個女孩的故事。讀了一點她的資料,驀然地驚詫她已經故去10年整了。我知道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有幾年了。這一放下,再一拿起,就又是幾年過去了。而她居然已經死去了10年之久。
她對男人一定是有成見的。她是家裡排行老五,最小的小妹。父親以為這次一定是一個男孩子,落地的卻仍是一個女孩。他一氣之下,離婚走了。母親一個人把她們姐妹五個撫養長大。這個偏見而狹隘的父親的形象是小妹對男人的第一印象。
小妹決定北漂北京的時候,她比一般女孩子多了一點對男人的成見,以及一段最浪漫的開始,最難堪地結尾的短暫婚史,以及一個二歲的女兒。她在這個城市的起點和曹禺老先生《日出》裡的陳白露一樣。假如後來她不是殺了羞辱她的那個男人,而是像陳白露一樣忍辱負重地把自己給殺了,她就成了現代版的《日出》,穿牛仔褲的陳白露。但是,她的個性不是陳白露式的懦弱,她怒髮衝冠,不計後果地殺了仇人,她就成了中國現代版《德伯家的苔絲》中的苔絲。
她在北京的第一個安身之所,是她租住的地下室。在人海茫茫的人才交流會上,她在一家大報副刊的攤位前駐足。那個大報副刊的主編於萬紫千紅之中一眼看中了她。她的美貌,還有她孤獨無依的眼神。他看出了她是一個隻身在京討生活的女子,而他忽略了這個女子流浪小貓一樣的眼神背後的決絕和剛毅。他當然也不會預見到這個女子最後會要了他的小命。他以為貌似柔弱的女孩,會小鳥依人,會任他擺佈。他從一開始就錯了,高估了自己的強大,而低估了她的非同一般的爆發力,這是一種潛質。
她獲得了她在北京的第一個正式的職位,大報副刊的主編助理。她在這個職位上苦心經營了近4年,也刻意逢迎了將近4年。她付出了她可以付出的,得到的是她以為應該得到的。而且,耳鬢廝磨來來往往中,兩個人不是完全沒有一點感情的。但是,這個男人是有家室的,遠在天邊的老家。她知道他是不會為她離婚的,她並不心存幻想,只求有紮實的即得利益就好。她需要的是成功,是將來可以把女兒接來的物質基礎。她是急功近利的。
但是,有一天,他決定把她開除了。她確實有錯誤在先,年少難免輕狂,她在很多事情上是處置不當的。甚至有時賭氣式的故意發作。因為她所承受的,和她所期冀得到的,不成正比。這個風流倜儻的主編興致來時,經常在辦公室裡要求與她親密,作為女人的她不會愉悅反而是心存牴觸的。更有甚者,有一次,二次,更多,他悄悄地在飲料裡加了春藥,讓她喝下,然後,陪他瘋狂。而每次親密,每次瘋狂之後,他早有準備地拿出避孕藥強迫牛低頭地命她吞下。全然不顧這種春藥,這種避孕藥對一個女性身體的一次一次侵害。而他的壁壘森嚴的防範措施意味什麼呢,對一個敏感的女人是一次一次的提醒,他對她只是性,不是愛,她只是他的春藥。她只是他的性玩具。
而現在,她一下子成了藥渣,要被清理出戶了。她將近4年的奮鬥和隱忍,前功盡棄,一無所有了。換了一個柔弱的女子,也許就檢討自己有眼無珠,看錯了人,認栽就是了。或者頹廢抑鬱大病一場之後,重振河山,東山再起。她還年輕。但是,她不,她是有仇必報,一天不報,一天不快的人。
她給他發了短信,說自己錯了,要離開北京只求最後見他一面。這個愚蠢貪慾的男人居然相信了。然後,她到市場買了一把殺豬刀,還買了一身黑衣,像一個復仇女神,走進了那家賓館,推開了那所死亡之門。
案發兩年後,她被處決在盧溝橋附近的荒地上。臨刑的那一天,藍天白雲,她留戀地望著天空,潸然淚下。卻依然決絕地對記者說,我不後悔我殺了人。他該死。在她的深仇大恨裡,我孤獨寂寞地憑空想像,或許還有很深的愛的存在的。大恨裡面必有大愛的因子,這是精神學家的說法,我也是深信的。
我寫下以上文字,是為了紀念這個有罪的已經死去10年的女子。也是讓自己沒有心力完成的長篇小說草草收場。我還希望,從此忘了這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女子。塵歸塵,土歸土,她的肉身早已化成飛煙一縷,讓她的靈魂就從此安息吧。只是不知道她的女兒於今安在,她作為一個女性的成長的環境,比她的媽媽好一點了嗎?真心希望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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