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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的北京，天灰得不成樣子。沿著帽兒胡同裡的窄街繞了幾圈，終於來到國家話劇院地安門排練場。一排矮房子，舊舊的房間和樓道，讓人想起了大學裡的老教學樓，卻有一種自在通暢的感覺。
窗外的天空是灰霾一片，像極了超現實的末日景象；屋子裡卻暖融融的，排的是即將來港的《青蛇》。霎那間讓人有種錯覺，好像縱使世界崩塌了，這戲，還得一直演下去。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中國國家話劇院提供
其實，國家話劇院已經有了新的劇場與排練室，明亮嶄新的房子，連燈光都是白晃晃的。但話劇院裡的不少導演，還是喜歡在舊排練場排戲。「這兒聚氣。」田沁鑫說。《青蛇》開排後，她也去過新排練場，怎麼擺弄都不對勁，回到這裡，嘩，全都歸位了。是呀，這棟樓裡，出了多少好戲，那些牆壁與樓角，可默默的都是資深觀眾。
這個法海不一般
這天探班，一上來就是法海的戲，演員辛柏青往台中間一站，說起了法海的故事。這個從小心臟有病、受不起刺激也挨不住激動的小伙子小小年紀就進了寺廟。這日，他與一眾小和尚說起了人生的意義：
「我比其他小孩更早知道死這個詞兒。我第一次聽到死的時候是我五歲，還有比我更早知道這事兒的嗎？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雙手托腮，仰望星空，想宇宙與我的關係，和人生的意義……我說到哪兒啦？」
「師傅，您說人生的意義。」
「我是要說人生的意義。從小我就免體免勞，各種體育運動我只能看著不能參與，還不能大聲喊加油。七歲那年我走在街上，噹的一聲，寺廟鐘聲響了。我覺得心頭一熱，舒坦。我尋著鐘聲進廟一看，全是免體免勞的。我一下找到了組織。所以七歲，別人上小學，我進寺唸了經，我的小學是在寺廟上的。還是師傅說得對，是我對佛法心嚮往之，前世有緣。總之，師傅給我剃度、受戒那天，我就知道不能破戒。」
「師傅，您該吃早飯了。」
「我再說兩句，我跟他們不同。」
「對，他跟我們不同，我們有的時候會偷偷出去吃涮羊肉，法海方丈不會。」
「我對肉沒太大興趣，我也不喝酒。喝了酒，會有生命危險，這叫不戒而戒。」
「他也不好女色。」
「我見了女施主也不能衝動，一衝動，還有生命危險。」
「那一定還是衝動過，要不您怎麼會知道。」
「你們怎麼還不下去。」
……
接地氣的中國傳奇
這樣的《青蛇》，有些喜氣。不是插科打諢，也不是漫天調侃，是接上地氣的喜氣。六百年前的宋傳奇，二十年前的現代小說，好像一下子穿越而來，落在了我們面前。
《白蛇傳》可說是最受歡迎的中國傳說之一，那麼多年了，電視台的《新白娘子傳奇》不知重播了多少回。李碧華的小說《青蛇》則轉而用小青的眼光看世界，從妖的視角看人間，塑造出青蛇與白蛇兩種迥然不同的女性形象，也破格地勾勒出青白二蛇與法海、許仙之間互相「勾引」的情、慾糾葛。到了徐克的電影《青蛇》，更把故事中的柔媚入骨與情慾流連拍得「魅」氣十足。田沁鑫打趣地說：「我比較幸運，之前還沒有過劇場版的《青蛇》，這還是第一個。」
幾年前，李碧華就找到田沁鑫，希望把小說《青蛇》搬上舞台。那時的田沁鑫，覺得這戲太難了，做不好。裡面的兩個女性形象各自無比鮮明極致，又顛覆了傳統，太難處理了。直到導完《紅玫瑰與白玫瑰》，她突然有種衝動，想要做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女性作品。「我自己的心理變化發生在2008年改編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之際。演出雖然大獲成功，但我卻發現，自己原以為這是一部女性視角的戲，但最終又成了一部男性視角的『女人戲』。隨後我又推出了《紅玫瑰與白玫瑰（時尚版）》，讓佟振保成為一個徘徊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女性形象，突然意識到了女性視角和女性作品的重要性。為什麼我們這些女性導演，要一直用男性視角進行創作？我是女性導演，我應該去做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女性作品，不然我們的舞台上太『一邊倒』了。」
2011年的英國之行更強化了她的想法，「我在愛丁堡藝術節看了很多作品，發現國外女性題材的戲劇作品不僅題材鮮明，而且形式多樣。我看到很多先鋒、實驗的作品講述女性的情感、情慾以及家庭觀念。而在造訪英倫之前，李碧華也又一次找到我，與我商洽將《青蛇》搬上舞台。這種種機緣，促使我下決心排演《青蛇》。」
排練場裡，田沁鑫笑著說，趕在蛇年演《青蛇》，正合適。
談談女人
《青蛇》中的兩個女性形象都十分「有戲」。白蛇努力學習去做一個「人」，自她遇上許仙以來，就想從一而終地追隨這份感情，也努力學著去模仿成為相夫教子的溫柔太太。相比之下，小青就像是叛逆期的少女，懵懂又衝動。道行沒有姐姐高的她沒有辦法清醒地控制自己的肉體，她肆意釋放自己的情慾，追求的卻也是一生一世的愛情。這種追求，比起白蛇來說，更瀟灑，也更不受世俗的拘束，「她愛上的，是英俊的和尚法海，她看不到法海身上的袈裟，只看到他是一個男人。」田沁鑫說，如果說白蛇是在社會主流價值觀裡掙扎的女性，小青則更像是絕大多數尋常女子的心。在舞台上，她要刻劃這兩種女性的極致狀態，也挑戰傳統中的女性主流價值觀。而這兩個人物所折射出來的影像，與當代社會中的女性仍是息息相關。「小青就是堅持自己所認為的愛情，這個愛情是不受世俗侵犯的，現代女性也會堅持很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不讓別人干涉，越來越為自己做主，自己決定事情該怎麼做，就是獨立。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最初的也許就是對名利的堅持，這就是人生。女性組成家庭，有些走上工作崗位，但是真正的女人的所思所想，她的想法和她的情感，我覺得是值得很多人去了解的。」
其實，李碧華筆下的青蛇與白蛇，常被人戲稱為另一種「紅玫瑰與白玫瑰」，對田沁鑫來說，這兩種形象在當代社會中也有某種普遍性。「這個故事有很現代性的意義。我原來不是很重視自己的性別，是不重視性別的女人裡的一類人，確實不大會想結婚啊，生子啊，或者怎麼做女人。我現在是性別在回復中（笑），在想女人是不容易的，身為女人，女人的表達是甚麼。這個戲作家是女的，寫的兩個人也是女的，我也是女的，我要談談女人的問題。」
妖想成人 人想成佛
在舞台劇中，田沁鑫希望把故事從情慾糾纏的層面中提升，成為「人、佛、妖」三界的縱深格局。這麼一來，法海的形象成為一個大難題。在大眾的心目中，法海早已是「面目可憎」，是白蛇與許仙愛情的無情劊子手。如果把他的形象掰得太「正」，觀眾不答應；如果讓他繼續當個臉譜化的反派，又失去了再創作的意義。
從排練片段中可以看到，田沁鑫花了不少功夫去打造一個不一般的法海。「如果只停留在情慾糾纏上，如果沒有佛的層面，我們可能不會想把法海這個人再認識，他可以是反派，即便有人性的一面，仍然是反派，這是傳統意義上的理解。但我信佛，我了解，我覺得佛是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的，它怎麼會對妖這麼做呢？所以想把這個角色還原到他佛弟子的定位上。」田沁鑫說，「有沒有可能佛光普照？有沒有可能在佛法上有一種向善的智慧？這樣的修行過程中年輕的僧人有沒有錯誤？是不是也會在修行過程中遇到很大的困難？妖想成人，人想成佛。從這個角度來說的話，人佛妖三界會使得故事的格局更飽滿一些，而不是單純停留在一個我們來談情慾的這個事情。」
「我們會在裡面看到慾望，看到信仰與愛情。」
青蛇
時間：3月21日至24日 晚上8時 3月23日至24日 下午3時
地點：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
查詢：香港藝術節網站：http://www.hk.artsfestival.org/tc/programme/405-green-sn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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