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寶智
記得前段時間我接到鄭慧的先生高峰發給我的短信,說他太太鄭慧和師妹陳潔在香港大會堂音樂廳有場雙鋼琴音樂會,想請我全家去聽。最近兩個月,不計「中國女作曲家新作品」那場,總共有四場雙鋼琴音樂會。不過鄭慧的演奏水平我向來很欣賞,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我本來在外地有事,當天提前回港,從飛機場直接趕到音樂廳,我太太已經舉著票在大堂等我,這時離開演還有兩分鐘!
曼妙剔透的《春江花月夜》
作為開場的第一首,她們演奏了佛瑞本來為鋼琴四手聯彈的《多莉組曲》(選段)。作為法國浪漫派到印象派的過渡時期代表人物,佛瑞在十九世紀末的這首作品除了有優美的旋律外,很講究色彩的變幻。對和弦的色彩和觸鍵的層次要求較高。但她們二人如同珠聯璧合般的演奏,此起彼落、絲絲入扣的合作,征服了在座的鋼琴愛好者。
之後,是本港作曲家林樂培改編的我國古曲《春江花月夜》。這個曲子除了琵琶獨奏曲《夕陽簫鼓》這個原始版本之外,還有上一世紀五十年代的民族管弦樂隊《春江花月夜》的版本。六、七十年代,還出現黎英海改編的鋼琴獨奏曲《夕陽簫鼓》。這次聽林樂培先生的雙鋼琴版,感覺好處是比「黎版」豐富很多。他在調性佈局上沒有拘泥於原作,中間一段從六個降記號(降A羽調式)的全黑鍵轉到全白鍵,然後再轉回去,(而「黎版」沒有轉調)。音域也廣得多,有許多模仿古箏雙手刮奏的地方,寬達四五個八度。兩位演奏者彈得很好,特別是在模仿琵琶的泛音的輕而慢的高音地方確實是玲瓏剔透,把我們聽眾帶入「歎」那花月之靜夜的意境中。然而稍有遺憾之處是:好聽的旋律不夠突出,有些個別地方給人的感覺不像「春江」的「月夜」,倒使人聯想到熱鬧的「清明上河圖」。
作為上半場的最後一個節目,是大家比較熟悉的《胡桃夾子組曲》(柴可夫斯基曲)。要把色彩斑斕的管弦樂名作用鋼琴表現出來,正像把油畫的曠世名作用碳筆素描來表現,難度之高可想而知,但是她們二人彈得很漂亮。例如《糖果仙子舞曲》,甚麼時候鋁板琴出來,甚麼時候低音黑管出來,主旋律和伴奏的反差,色彩特別鮮明。
我和鄭慧是中央音樂學院前後相隔四十餘年的校友,但我真正和她接觸的機緣是在五年前(2007年),我的小提琴學生林子皓開獨奏會,她給林彈伴奏。這場獨奏會中有一個節目是我寫的《川江》協奏曲,這是反覆修改了三十年而在當年完成最後一稿的作品。這首協奏曲的「交響樂片段」改編成鋼琴協奏版時,技巧上很不容易,但她完成得極好。我說:「很難吧?」她說:「我狠練了兩三個星期,練得兩個小孩都把主旋律背唱下來了。」看來她是個對藝術十分嚴謹的人。
愈發精彩的《帕格尼尼主題變奏曲》
中場休息之後先是伯恩斯坦的根據自己的音樂劇《西城故事》改編的交響組曲的雙鋼琴版,音樂很精彩,二人合作得也很好,各自的技巧發揮得也淋漓盡致,但可惜的是當晚演出的這個版本舞曲選得較多,而我一直等待著的、那動聽的詠歎調旋律(如「今夜!今夜!」等)到曲終也沒有出現。
而當晚的音樂會上演奏的最後一個節目是波蘭現代具有代表性的作曲家魯托斯拉夫斯基的代表性作品:《帕格尼尼主題變奏曲》。
自從小提琴家帕格尼尼的《隨想曲》問世之後,以他的作品改編鋼琴曲的不乏其人,除了李斯特的六首高難度練習曲之外,布拉姆斯也以他的「第二十四首隨想曲」的主題寫了《帕格尼尼主題變奏曲》,到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拉赫曼尼諾夫也用這個主題寫了鋼琴和樂隊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作為他的「第五協奏曲」(行內俗稱「拉五」),膾炙人口。魯托斯拉夫斯基編曲的雙鋼琴版,則是不容易有機會聽到的,因而顯得特別珍貴。雖然用的是同一個主題,但是從第一段開始,和聲就顯出一股「現代味」,後來的創新愈來愈多,演奏得也愈來愈精彩。雖然我們可以在唱片上聽到阿格里奇和基辛合作的音響,或者聽說在上海可以聽到青年鋼琴家江晨和茅為惠合作的版本,可是能夠在香港聽到鄭慧和陳潔的現場演奏,不能不說是人生的一大享受。陳潔不愧為當代鋼琴界後起之秀。
最後在觀眾熱情的挽留下,她們加演了老少咸宜的《土耳其進行曲》(改編自莫扎特原曲)等三首樂曲,大家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記得二十年前內地一所音樂學院的鋼琴系教授曾經說過:「大凡那些甚麼博士、碩士都是手上工夫不行,演奏得不好,靠寫論文來撈個頭銜的。大家千萬不要對他們在台上抱甚麼希望。」我對這句話印象很深。但是鄭慧和陳潔那精妙絕倫的演奏,徹底推翻了這個錯誤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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