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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貝.加繆。 網上圖片
吳小彬
在全國報告人感染H7N9禽流感確診病例不斷增加的時候,在病毒已經由南向北擴散的時候,在一場又一場捲起漫天塵土的大風中,我將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的《鼠疫》重讀了一遍。
小說中的故事,發生在20世紀40年代,法屬阿爾及利亞城市奧蘭。一天,醫生里厄的門前出現了一隻死老鼠,隨後街上有了第二隻、第三隻,大量的老鼠死在了露天,接著,有人發高燒痛苦死去。
政府召集醫生和有關部門商議,起初大家還是克制的,怕聲音傳到走廊裡。然而,幾天內死亡人數驟增,與會者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焦慮。疫情之迅猛,迫使政府「宣佈發生鼠疫,封城。」
危城之中,有人嚇得手足無措,有人急得團團亂轉,有人試圖衝出城去,被警察和士兵用槍擋了回來,有人因家屬染病死亡,精神失常,縱火焚屋,幻想燒死瘟神,有人便趁火打劫,搶奪錢財和傢具。染病死亡的人數上升到每周700人,沮喪的情緒瀰漫全城。帕納盧神甫此時登台佈道:「我的弟兄們,你們在受苦,你們是罪有應得。」他不顧信徒和聽眾的騷動繼續說:「很久以來,這個世界成為罪惡的淵藪,它一直依靠天主的寬容而存在。天主現在不耐煩再等了,他已掉轉臉去了。失去了天主的靈光,我們只落得陷在鼠疫的黑暗中。」神甫告誡大家,要信神,要虔誠,要懺悔自己的罪,「不要管這些日子的景象多麼可怖,垂死者的悲號多麼淒慘,都要向上天發出虔信教徒的心聲,傾訴愛慕之情。其餘的事,天主自會作出安排」。
一片混亂中,旅居該城的知識分子塔魯組織起志願防疫隊,幫助里厄醫生。他們明白,這是目前唯一可做之事,鼠疫既已發生,就應該與之鬥爭。老卡斯特爾夜以繼日,就地取材製造血清;失意的小公務員格朗擔當起衛生防疫組織的秘書;因鼠疫滯留的記者朗貝爾,本來為了愛情想逃離出城,後來卻主動要求留下來,與大家一塊奮鬥。
八月中旬,瘟神的黑影籠罩一切,埋屍坑越挖越深,焚屍爐濃煙滾滾。鼠疫使奧蘭成了與世隔絕的孤城,疫情兇勢不減,里厄和助手疲憊不堪。
里厄一直勤勉而忘我地工作,為一個又一個病人診治,心中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默默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只有一次控制不住發了脾氣,是對著帕納盧神甫,那是一個小男孩在疫病的折磨下痛苦死去的時候,醫生說:「啊,神甫,這個孩子至少是純潔無罪的,這一點,你知道得很清楚!」帕納盧說,不過,或許我們應該去愛我們不能理解的東西。里厄激動地說:「不,神甫,我至死也不會去愛這個使孩子慘遭折磨的上帝的創造物。」
小說中特別值得留意的一個地方,是塔魯和里厄就人生與社會的一番議論。塔魯說自己以前深受那種「要爭取一個完美世界就必須殺人」的理論的毒害,他把這種理論也定義為一種「鼠疫」,他說:「在我滿心以為是在理直氣壯與鼠疫作鬥爭的漫長歲月裡,自己卻一直是個鼠疫患者。我了解到,我已經間接地贊同了千萬個人的死亡,甚至促成了這一死亡。是的,我感到羞愧,我懂得了,我們大家當時都生活在鼠疫中。」
塔魯接著說:「每個人身上都有鼠疫,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是不受鼠疫侵襲的。病菌是自然產生的,而健康、正直和純潔,是出自意志的作用,一種永遠也不該停止的意志。在地球上,存在著禍害和受害者,我在任何情況下都站到受害者的一邊。」最後,他說:「一個人不信上帝,是否照樣可以成為聖人?這是我今天關心的最大問題。」
里厄贊同塔魯的說辭,只是結束談話時意見有所不一,他說:「我感到自己跟失敗者休戚相關,而跟聖人沒有緣分。我想,我對英雄主義和聖人之道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做一個真正的人」。
不知何日何時何故,鼠疫就發生了,雖然人們反抗、鬥爭,可是收效甚微,人顯得那麼弱小無能。然而,曾幾何時,鼠疫的猖狂勢頭又自行減弱了,奇跡在幾起無法解釋的病例中出現了,病人的發熱減退了,隨後消失了,幾天後,病人的身體康復了。這真是出人意料的變化。一場天災人禍,說來就來,說去就去,誰也說不清所以然。
人們終於戰勝了鼠疫。二月的一天,早晨,城門終於開放了。到了晚上,人們聚集在廣場和大街上,盡情歡呼與歌唱,有人燃放了禮花,天空中五彩繽紛,爭奇鬥艷,這是一個解放了的夜晚,全城都沉浸在歡聲笑語中。里厄此刻卻在沉思:威脅著歡樂的東西始終存在,他知道,鼠疫不會就此絕跡,因為鼠疫桿菌會隱藏在各種地方,潛伏守候,「也許有朝一日,人們又遭厄運,瘟神會再度發動它的鼠群,選中某座幸福城市作為它們的葬身之地。」
《鼠疫》發表於1947年。60多年過去了,今天,這部作品仍然有巨大的警世作用。小說告訴我們,當瘟疫襲來、病毒擴散的時候,不要驚慌,不要過分恐懼,要保持理智,要加強衛生防疫措施,要積極而冷靜地與疫病作鬥爭。同時,要深刻反省人類活動是否是導致疫病的原因或有助於新型病毒的產生。這些年,人們追逐利潤,將一切商業化,過度的商業化促使人們在養殖業大量投放含有瘦肉精之類的化學物質的飼料,改變了豬、雞、鴨、魚的正常生長規律,新型病毒很可能由此產生,以致禍害人間。過分相信科學手段,打亂正常生物鏈的人類,已不是第一次遭到大自然的報復了。十年前,SARS的流行,就有證據表明與人的飲食偏好有關,今天的H7N9禽流感,人類怕也難逃干係。
加繆提示讀者,除了鼠疫病毒,還有一種人間的病毒,也在害人,也在殺人,也在戕害人類。這便是一些自以為掌握了社會發展規律的人及其理論,這些人非要把人類帶向他們的理想社會不可,誰若不從,就會被打壓、殺頭,或者不給任何存活的機會。在今天,一些特殊利益集團和權貴組織就有這樣的雄心與力量。他們的地位、權勢,使他們將這種有害的思想和作派廣佈人間,自私、貪婪、野蠻、專制便是其社會後果——這不是「病毒」又是什麼?
小說記事性很強,像新聞報道一樣告訴讀者,鼠疫幾乎是自行消退的,忽然間就全線潰逃了,這與十年前非典消遁時的情形是一樣的。並不是人類的科技手段和醫療水平戰勝了疫病,而是冥冥之中,由自然界的力量、新陳代謝的節律決定了一切。這也說明,在自然面前,人類要有自知之明,要有清醒頭腦。人雖然取得了無數勝利,科學和智慧雖然極大程度地改善了生活,但還有許多領域是人無法主導的,甚至人還搞不清有些事物的來龍去脈。所以,保持一種對自然界的謙卑和敬畏,是十分必要的。人要懂得克制自己的物慾,要明白對利潤和利益的追求應有限度,不可過分索取,不可縱慾無度。而且,說到底,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才是人類文明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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