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朗天
在香港住得久一點,甚麼叫「反智」自然有體會。學生哥求學階段早了解甚麼叫槍打出頭鳥,有見識有學問不能輕易表露出來,被指挑戰老師權威事少,給同學譏為「扮晒洁v而被排擠事大。知識固然須靠文憑換工作換飯吃,「太懂得」一件事只會被誤解、被針對、被打壓。知識分子必須討好庸眾才叫隨和從俗,富商高官「成功人士」恃權凌人,對方還可能逆來順受,你搬出理論批判便是恃才傲物,瞧不起人。
香港電影素來表現道地的反智文化。講情義講力度和速度,崇尚實用、效率,嘲笑口水多過茶有姿勢無實際的論述。這些我都習慣了,並且已懂得欣賞,因為反智有時也有反智的好,唯其與所有知識和文化保持距離,要收編、洗腦、灌輸官方意識形態,也不見得經得起箇中包含的懷疑主義,輕易得勝。
最近就拙著內容在某書店舉行了一個研讀會,會後一名操普通話的觀眾上前跟我說,明白我的論述思路,但不明白我為甚麼費勁解讀符號,找出近年合拍片及所謂「純港片」的港味元素,他說:要弄清楚問題不是很簡單嗎?只要跑去訪問一下那些製作人,看他們怎麼說,從創作原意歸納出來的結果,看究竟有甚麼內容不便是嗎?
我當時的回答是:是的。你說得對,那是一種方法,但那便不再是評論了,那是報道或研究。近年「電影評論」有不少走資料搜集、鋪陳、歷史沿革這一條線,把電影史研究及考證方法用到創作評論上,猶可稱作影評中的「資料派」(與「觀念派」相對)。然而,如果用業界訪問、幕後消息、導演的話、製作筆記等提供的資料,魚目混珠,視為所謂「工業評論」,那麼,結果只會是評論的退場。
反智不可恨,可恨的是以知識(資料)之名行反智之實。提出一個論述一些論點便好像會先驗地令人難(以接)受。說到底,觀念有甚麼可怕呢?誰最害怕新觀念的誕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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