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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接的美艷花兒。作者提供圖片
袁星
在農村老家,春天最多的就是「花」。花是賞心悅目的,可與花有關的那些事,卻是令人懷念、糾結和思考的。
沒參加工作前,每年春天,有空回家時,父母幾乎都在果園裡給花授粉。最早時黃梨值錢,家裡梨樹多。父親把吸煙剩下的那種絲棉香煙嘴的一端綁到鐵絲上,然後扎在細桿子梢備用。
老家的梨樹品種多,我知道的有子母梨、油棉梨、棉梨、香水梨、墜子梨、池梨、雪花梨、鴨梨等。這些品種的梨,產量最多的是土生土長的子母梨。而池梨開花最早。那時候黃梨銷售價格高,是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父親等池梨花剛剛含苞待放時,就去山上的梨樹枝頭採上半籃回來,揪掉白色花瓣,用棉棒擦下花蕊攤撒到薄紙上,放到紙箱內用通上電的燈泡慢慢炙烤。烤上大半天,看到花藥燥裂有淺黃色的花粉露出即停。
那時候,農村老家的梨樹,大的比四五個成人的腰還粗。鄉親們給這樣的梨樹授粉,只能爬到樹上,或蹲或站或依或坐在樹枝上,一人在脖子上掛個盛花粉的小玻璃瓶,拿著自製的花粉刷顫巍巍一朵朵梨花去點。
給梨花授粉,乍一聽是好事。滿樹白花,香氣四溢,在這樣的樹上幹活,多有趣多享受啊!事實上,給梨樹授粉非常累人。靜止在高高的樹枝上,頂著烈日,吹著暖風,睏倦之意襲來,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下去,摔個四仰八叉頭破血流。花粉刷細長,有風吹來時,花枝和花朵隨風搖擺起伏,經常是連點幾下都不中。只給一兩棵梨樹授粉還能忍受,若幾十上百棵梨樹接連授下來,則疲憊枯燥,十分難熬。
給黃梨授粉的事兒,持續了十多年。這些年,隨著黃梨價格的一跌再跌,蘋果、桃和山楂等果樹逐漸多起來。不給梨樹授粉了,給山楂授粉又成了春天最大的活計。「九二零」這種農藥出現前,給山楂授粉和之前給黃梨授粉一個模式,唯一的不同是山楂樹多是剛栽幾年的小樹,多數站在地上就能完成,省去了竄上竄下爬樹的環節。
最近這三、五年,給山楂樹授粉有了新方法,把買來的「九二零」粉劑用酒一兌,摻入水中,用噴農藥的機子朝山楂樹的花枝上噴噴就行。噴霧器授粉,比傳統方法高效得多,也輕鬆得多。
參加工作後,每年春天再偶爾歇班回家時,父母親不用傳統方法給花授粉了,卻照樣不閒著,他們得去給果樹一棵棵「疏花」。
疏花這個活,沒幹過的光看字面意思恐怕真不懂。在這裡,「疏花」不是形容詞「花兒稀疏」的意思,而是「使花朵稀疏」的意思。「疏」這個形容詞,被根本不懂語法的鄉親們給當成動詞用了。妙的是,這正符合「形容詞動用」這個用法。
給山楂疏花,和以前用傳統的方法授粉一樣麻煩。花朵多的地方,必須掐去幾朵,如果不掐除過多的那些花朵,樹上結出的山楂個頭就小,影響秋天山楂的價格,而且還會影響到第二年的掛果率。疏花與授粉比,不光累人,還是個經驗要求比較高的活。
授粉和疏花,我都是偶爾幫忙。現在是因為工作,很難恰好抽出時間。小時候,則是因為我感覺授粉不如栽棵小樹苗、嫁接個小樹更輕鬆、有趣和有意義。把不同品種的梨樹互相嫁接,把不同品種的山楂互相嫁接,甚至突發奇想把桃樹嫁接到杏樹上,把核桃嫁接到老柳樹上……
那時候,我嫁接死的樹多,嫁接活的樹少。可一旦看到自己嫁接過的樹發芽了,那種成就感相當強烈。即便是在優良品種的山楂樹苗上又稀里糊塗重新嫁接上一個根本不值錢的品種,也照樣樂滋滋美上好多天!
上次回老家,正趕上山楂花開。父母親去山上給山楂疏花去了。我家的山楂園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都有。我試探著去北山找。路上,突然看到路邊有一抹鮮艷的紅色,像是從刺槐樹上盛開的。記憶中,刺槐花一直都是白色的,路邊的那是什麼花呢?
花兒的美艷和內心的好奇牽引著我的腳步,讓我大步靠近它。開花的那個花枝和葉子像刺槐,但絕對不是刺槐,應該是某一種觀賞槐吧?我猶豫著,順著花枝往下看,花枝下面的不遠處,有個明顯的嫁接過的疤痕。再往下看,下部那些新發的枝條上,一個個針刺格外刺眼。低下那半截樹,確實是刺槐樹。
大概十多年前,附近的山上和村莊周圍,大刺槐樹都被砍伐掉了。再後來,連小樹苗都很少再見到。這些年,一提到刺槐樹和刺槐花,我就只能回憶。小時候,我經常一手抱著樹幹一手捋把潔白的刺槐花塞進嘴裡,大口咀嚼著,滿口甜香!那時,每逢刺槐花盛開,小山村到處都飄溢著清香。爬到樹上砍下一根根掛滿枝條的刺槐花,枝葉餵羊,捋下的花兒讓母親用熱水燙後給我們包水餃吃。刺槐花餡鬆軟勁道,裡面摻上點兒碎肉,香味直流,燙燙的,味道極其鮮美!
歲月在長,花兒的經歷也在變化。從給黃梨授粉到給山楂授粉,再到給山楂疏花的種種改變,經歷了很多年,這是一種認識上的進步。這種進步,意義遠遠大於砍伐和嫁接。
雖然嫁接既能得到想要的艷麗,又保留了生命固有的一點點根基,但即便這些根基還能再次發芽、長大,可它們無奈托舉著的那些傷疤,卻是個永遠都抹不掉的人為的痛!
疏花路上遇到的那幾枝紅艷的確很美,可它的美麗,同時遮蓋了記憶中那一串串潔白的印記和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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