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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青與老師王世襄
今年春天「家青製器」專拍中, 一個《小書架及田家青著作》閃現排場,書架簡約可愛,搭配田家青先生12冊著作,包括清《清代傢具》首版,最後拍出6萬9千人民幣,讓人想起去年田先生手造施坦威「龍韻」鋼琴,690萬的落槌價讓人認識了「家青製器」。而田氏對於傢具造作的認識是「把木頭看成人,賦予它生命。」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張夢薇
如果說2012年施坦威「龍韻」鋼琴的價格是田家青作品的「段位」標示,倒不如說這一時期拋開「簡」、「繁」,拋開「術」的束縛,是田氏傢具思考時期。
德國施坦威鋼琴的總經理兼亞洲部總裁胡斯曼(Werner Husman)隨中國音樂學院一位副院長到田家青家做客。臨走的時候,胡斯曼問他:「能不能為施坦威做一架有中國風格的鋼琴?」之後胡氏的三顧茅廬,才有了這場中西對話。
除了汲取龍的概念,在側板上醒目地製作一個他自己心目中的龍圖騰,還取自中國古琴的意蘊。他將鋼琴譜架兩側的平台改以檀香木製作,把它們變成可開合的「題跋冊頁」。他還依據中國古琴桌的形態,為這架鋼琴設計製作了一張琴凳以及扇面形的譜架。田家青在扇形譜架上採用了活插結構,每片扇骨都能自如拆卸。
田家青說:「人們總是推崇『老師傅』,實際如同競技體育一樣,人過30歲後手工製作能力就下降,之後會更明顯。但是有過很強動手能力的人,思想和創意會越來越豐富,同時他也能知道怎麼去做,會終身受益。而且對學術研究而言,實踐水平直接關係到研究的深度和成就。」
2012年的「龍韻」鋼琴,是包含古韻的明式傢具和西方鋼琴的手工對話,沿承了他30多年沉澱下來的審美和製器觀。從修復明清傢具開始,田家青由習匠而做學,走上收藏、研究、製作、設計之路。
用精神說話
在田氏眼中,他的傢具首先應是藝術品,要具備明式傢具的內涵和精神,又要融入當今設計者的思想。「以前的明式傢具很多也是工匠在文人指導下製作,每一件傢具都融入了他們的性情品好。」田家青說。「其實工藝並不是最難的,只要有窮盡一切的精神,你一定可以做到。難的是創新,而有創新的精神更難。」
田家青說大家都認為明代傢具做工最好,很大程度上是人云亦云。我看過、修復過較多的清宮紫檀傢具,證明清代傢具在做工和結構方面實際上都有大的發展,製作上出過極品。清代宮廷傢具,一件東西有時能做上幾年,重器用幾十年。「老師傅善修復,圓明園裡那些殘損的宮廷傢具,他們能給攢成一塊兒,還有一個本事就是殘件改做,改得好的連行家都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真從頭設計、做成一件完整的能在歷史上叫得住勁的東西,我沒有見到過。」
老師傅們給田家青留下了許多終身受用的東西。技術好、做功夫的人謙和有禮,含而不露,知識娓娓道來,一個刨子也能說出好多故事。「木匠最大的本事其實在於做工具,把工具做好了,自然能做傢具。西方用石頭,中國用木頭,木頭無所不能,學會了這個,再有腦子和巧手,就可以把這事兒做好了。」田家青手指中間的骨節特別大,這都是因為常年做活苦練。他說,最難練是基本功,比如鑿卯,功夫不好,你可能掄三十斧子才鑿出一個卯來。「傳說古時的好木匠掄三斧子能鑿出一個卯來,還不能砸到手。我試過,鉚足了勁,斧子不砸手不難,最難的其實是掄進去了拔不出鑿子來,三斧子鑿卯是絕技。」
以神品味
傢具還有更多東西在工藝之外。「早年看到一件古代傢具,趕著分辨用什麼料、什麼結構,工藝細不細,爬到桌子下面去看有沒有修、改,手電筒和顯微鏡都上,實際上這種鑒賞層次是很低的,且最容易上當受騙。」見得多了以後,自然會從傢具裡看到地域和人群的特性。他說宮廷傢具貴,貴的一定有其道理,行家一眼就知道它後面是一個集體,一個人是做不出來的。
他舉例說,梳妝匣子從清中期到清晚期在北方地區是一個標準架構,無論貧富,各家嫁女必須得有,所以能從中看見巨大的社會差距:最差的是把幾塊未經處理的木板簡單釘起來,是當爹的人都能用菜刀給剁出來;稍好一點的上漆、加點銅活,家裡富裕首飾多的,形式複雜些,抽屜也多,再講究一點的大戶人家用花梨、老紅木。他在寫《清代傢具》一書的時候,收入過兩件皇家造辦處做的梳妝匣子。「做一個匣子恨不能打盡天底下能搜羅到的美材木料,飾百寶嵌,銅活的鏨花鎏金,結構繁複無比,超過想像。」
等見過的傢具再多一些,加上自己掌握製作工藝,看一件東西,就能進入一個更高的層次。他說,有一次見著清中期的一個小炕桌,從正面看「味」足極了,尤其腿兒彎得漂亮。然後翻過來細一看,他就全明白了,這是一個極聰明而且極精明的人做的活,把好東西都擱在上頭,偷手省工的事兒都擱在暗處。「你看到一個極有天分和手藝,但是聰明機靈過頭,頗不實誠的匠人。」還有的傢具,他一看見就知道是書呆子幹的活。「有個香港的收藏家,收了十幾個圓角櫃,其中有一個相當典型,就是一位明代的書呆子做的,每個榫卯都用文字做了記號,是用毛筆寫的,字好到絕對讓現在的書法家看了汗顏。他費了十倍的勁兒,可櫃子還是晃晃悠悠,人家三斧子他恨不得掄二百斧子,能從其招招式式裡看出很多幼稚和學究氣的地方。」田家青說,現在看到有的仿造的器物,有人就會問,這哪兒不對呀?「其實它們往往不是哪兒不對,而是沒有哪兒是對的。你能透過這東西,看到後面的人就是一個現代人,現代社會的氛圍和浮躁,越是細節暴露得越明顯。」
「實際上,鑒定古代藝術品和設計相像,如果只看形,那永遠在一個低層面,你看不到社會,看不到人,看不到傢具所折射的社會背景。什麼時候突破了形,抓到神,才能發現內在的東西。」
田家青剛開始做現代風格明式傢具時,給這個系列起了個名號—明韻。沒過多久,「明韻」兩個字被人用在各處,他就不用了,改為「家青製器」。
田家青早先製作傢具,無論「明韻」還是「家青製器」系列,都還在古典傢具的範疇之內,慢慢他就想試著走得再遠一點。他要走一條從明清傢具延伸出來的路,而非亦步亦趨走古人路,「但傳統製器的核心精神和理念沒有變,比如說精湛的純手工工藝,嚴謹的榫卯結構,比如把木頭看成人,與之平等相待,讓它變成有生命力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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