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孝文
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
這是我現在電腦上播放的《鴻雁》音樂,儘管唱的是蒙古草原,但鄉愁是一樣的悠遠深長。我當初在電視上看這個叫額爾古納的樂隊演出時,這蒼涼、曠遠的樂曲一下子觸動了我,心便在剎那間飛回到桐城東南一個叫章祠的偏遠地方,那是生我養我的土地,那裡住著我的白髮爹娘。
我的父母,一如千千萬最底層的中國農村百姓,專事農田,別無所長。樸實、憨厚寫在他們的臉上。他們沒有多少文化,言語樸素,也不會講什麼大道理,但他們教我們以善良和真誠。2008年5月我出差上海,途中順道回家了一趟。出差期間,正趕上四川地震。回家途中,有同事打來電話要我捐款,我以為這次地震不大,就按慣例捐了一點。哪知回家後,才知道地震的真實慘狀。那時父母整天盯著電視畫面,看到淒慘的畫面,還直抹眼淚,並一個勁地埋怨我捐少了。「災區太慘了,多捐點,做點好事,就算這些錢是請了菩薩。」「這次老百姓作孽了,國家損失也大,如果要捐,我家裡捐一百斤稻子。」
這就是我質樸良善的父母。
父親40年生人,按農村規矩,是要享清福的人了,媽媽去縣城給妹妹照看孩子時,一再叮囑少幹點活,但他就是閒不住,還堅持種菜種地,一把手忙裡忙外。讓我們擔心的是,他有著一種狠勁,竟要和年輕人拚種地。當別人勸他注意身體少點勞作時,父親總說「忙點是點」,一臉的慈祥。
父親的勤勞與小時候的痛苦經歷有關。父親老家在白果八角亭,那個地方我一直沒有去過,據說那裡常年水患,十家九貧,人們多以打魚、釣黃鱔為生。父親七歲時爸爸死了,再七年,他的母親也病故了。他爸爸是獨苗,因此,14歲的他成了胡家祠堂沒人過問的孤兒。在好心人幫助下,父親草草掩埋了母親。之後,他懷著最後的希望來到了舅舅家,也就是我現在的老家章祠。幸好,父親的舅舅,就是我後來的瞎子爹爹(北方稱爺爺)為人善良。在得知自己的姐姐過世後,他與外甥抱頭痛哭,並將自己的姐姐、姐夫墓一併遷到山頭合葬。舅媽,也就是我後來的奶奶,為了怕父親寂寞,也為了讓章家的「香火有繼」,就用幾斗米從十幾里之外的地方換回來一個徐姓人家襁褓中的兒子,他,就是我的小叔。也許是這對老夫妻的善良感動了上蒼,不幾年,我的奶奶竟然還懷上了一個女孩。她,就是我的姑姑。
就這樣,拼湊了一個一門三姓的組閤家庭。
不幾年,父親長大了,成了家裡的絕對勞力。為了掙工分,他和大人們一塊兒起早貪黑,沒命地掙口糧,但不久就遭遇到餓殍遍地的年月。為了生存,父親和家人一起抱團取暖,吃過粗糠,挖過野菜,刮過柚樹皮,總算熬了過來。假如沒有被收養,那個年代父親的命運之輪該怎樣滑行,我很難想像。父親也因此對這對老夫妻懷有別樣的感情。
在我兩歲的時候,我瞎子爹爹也不知怎麼神經錯亂,夜裡出來掉到池塘裡淹死了。父親說,他成家後,小家被分開單過,爹爹要求自己跟他們過,但是奶奶為把家產留給小兒子,就不要他過來住。這個家是奶奶說了算的。她的想法也很自然,父親到這邊落戶已是半拉小子,知道自己不是老人生養,也沒有跟隨「章」姓,也就是說,將來能否贍養老人還很難說,恩將仇報,形同陌路,這種現象在農村並不算少數。小叔是打小抱來的,只要沒有別人嚼舌,自然可以視為親生。但是,爹爹後來這種結局是全家人所料想不到的,也成了父親一生永遠的遺憾。
奶奶雖然照顧小叔,但是對我這個大孫子可是疼愛有加。她讓爹爹成天照看我,生怕一丁點閃失。我至今記得奶奶的形象,她身材矮小,盤頭,小腳,一身青黑色對襟衣服,臉上透著慈祥,給人清清爽爽的農村小老太太的感覺。在我小學四年級時,她也走了。臨走前,她一再叮囑,她上路時由她大孫子來給她燒紙錢。記得那天晚上,奶奶躺在床上,房間裡擠滿了人,父親和我跪在她的床前,往一個由幾塊磚石壘成的小槽子裡添紙,火苗不時竄出,照亮了父親滿是淚水的臉。父親說,近些年他老夢見爹爹奶奶,而且每次都在老人喊著他的乳名中醒來。說這話後,父親便陷入長久的沉默,臉容凝重。
如今,我也做了人父。因為工作關係,常年在外,對父母的思念,也愈發的強烈。每臨春節,就是否回老家過年,我們總是游移不定,但是一想到豁牙癟腮的父親,還有父親與同樣頭髮花白的小叔在老人墳前培土燒紙的神情,我們還是拾起行裝,帶上孩子,匆匆上路,不為別的,就為了聽父親的那聲念叨:爹爹奶奶,兒孫給你們燒錢了,晚上回家過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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