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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人稱浴室、澡堂為「混堂」。 網上圖片
文：吳翼民
江南人稱浴室、澡堂為「混堂」。「混堂」稱謂很是形象，空氣渾濁濁的，池子裡的水也渾濁濁的。老一輩浴客就喜歡這樣的環境，空氣渾濁，就是熱霧蒸騰，暖和唄；池水渾濁，這水就是「軟水」，沐之不傷元氣，反之，如果池水忒清，就是「硬水」，沐之傷元氣的。江南人把沐浴叫做「水包皮」，把喫茶叫做「皮包水」。上晝「皮包水」，下晝「水包皮」才是最愜意的享受。
江南人又把泡澡叫做「孵混堂」，不是光洗個澡就了事，而是要如母雞抱窩般「孵」上好一段時辰，——洗澡時要享受搓背服務，由著搓背師傅上下其手，像給豬刮毛樣把周身上下角角落落小棗核狀的污垢悉悉索索搓下來。好的搓背師傅像「金龍盤柱」一樣一忽兒就把你全身搓遍，為顯示其成就，多半還集中起那污垢給你看。這時的你，全身像蛻了層皮樣的通紅，辣豁豁的痛快；浴客洗澡後便臥榻休憩，一邊咂著釅釅的茶，一邊享受扦腳和捶腿的服務。扦腳師傅就著燈光在你的腳上施展技能，閃亮的扦腳刀「刷刷刷」飛快舞動，你腳上鱗結的老皮和灰趾甲便「刷刷刷」飛濺，有「天女散花」之美狀。畢，你的腳如卸了層殼一般輕快；再來個捶腿吧，捶腿師傅也不示弱，或虛掌或松拳在你的大腿小腿上有節奏地拍擊，拍擊出陣陣的「肉響」，時而如驟雨急下，時而若策馬緩行，時而如檀板輕敲，裡面若鼓槌勁擂，那聲音是混堂裡最動聽者。混堂裡還有動聽的聲音便是有人在池子間裡的詠唱了，池子間穹形的屋頂如歌劇院穹頂和從前戲院舞台的螺旋式穹頂藻井，有放大音響之功效，再加上池子裡蒸騰的熱霧，浴客的發聲都被放大放渾厚了，「老生小生」一統兒都變成了「紅淨黑頭」。所以筆者童年時代特愛在混堂歌唱，一唱就令童聲轉化為美聲啦，真過癮！不過，這只能偶爾為之，要不然定會招來其他浴客的白眼，有的老浴客正小心翼翼在焦池（水特別燙的小池）燙腳殺癢，冷不丁會因你的吼唱而「失足」燙傷了腳背。
從前混堂的服務都傳統而到位。休息廳裡哪有什麼衣櫃？浴客脫下的衣裳皆由跑堂的利索叉掛到了臥榻的上方，衣服褲子一大堆的，三下兩下就讓跑堂的用水滑的桿叉叉到了樑上。抬頭一看，居然掛得一嶄齊整。待你浴罷了、休息足了，一聲招呼，跑堂的立即趨來把衣裳放下，從來不會發生張冠李戴的差錯，更休說有失竊的事兒發生了。跑堂的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靈，除了為浴客叉上叉下衣裳，遞把熱毛巾、續杯水的，都有求必應。比方說你剛出浴，他們必定會幾把熱毛巾把你周身上下擦個乾爽，然後就用兩條大浴巾在你身上一兜一圍，遮了羞處、擋了風寒。當你躺上臥榻，時不時會收到飛來的熱毛巾揩拭。跑堂的都練就了飛毛巾的真功夫，幾丈開外，一個忽哨，毛巾就刷然飛來了，那毛巾在空中飛旋著，煞是好看，有時兩條毛巾一齊飛舞，會準確降落到兩位浴客的身邊。這絕活是勝過如今「二人轉」的表演呢。
從前一些有特色的混堂除了可以泡茶還供應小喫茶食和熱爐點心，茶自然釅釅的殺渴，正應了浴客沐浴大量出汗之需。光喝茶是不夠的，就有瓜子花生五香豆之類的茶食，更有熱爐蟹殼黃、（一種形同蟹殼的小油酥燒餅）甚至生煎饅頭（包子）應景。當然，應浴客之需，混堂的跑堂也會到附近的點心店叫上一碗雙澆麵（兩樣澆頭的湯麵）或兩麵黃（油炸的花色麵點），抑或湯團、餛飩之類。沐浴消耗巨大，正需要添加些吃食呢。那時，我們小孩子特喜歡隨家長進混堂沐浴就看中了美味的茶食點心。
從前的混堂是男人享受的天堂，偶爾也會有女性涉足，但只限於年幼的女孩。經常有女孩會隨著父親進混堂沐浴的，我們男孩覺得怪怪的，會羞著迴避，會背後議論那女孩不要臉皮。不過有的女孩對此置若罔聞，比如我有個鄰居女孩，其父親就是開混堂的，她每天都會在浴客進來沐浴之前到池子裡泡上一泡，一直泡到出嫁。此事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據說，女子泡過的水「陰陽調和」，是最好的池水，會讓浴客格外歡迎。我們都叫她「混堂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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