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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 然
又是中秋，已經記不清過了多少個中秋了，只記得在不斷的遷移中，有形的是客觀環境，無形的是心靈滄桑。我的處境被分隔成三截：我出生在萬隆，成長在北京，發展在香港。沒有一個地方是標準意義上的故鄉，當人們問我是哪個地方人的時候，我便會半開玩笑地說，我是東南西北人。其實，至今為止，我在香港生活的時間最長，身份認同感，包括一切好好壞壞，也都最深切。
印象最深的中秋，是前幾年在香港。那天傍晚，途經銅鑼灣維多利亞公園，雨後天氣，似還有細雨輕飄，四周寂靜，遠處偶爾有一兩個人匆匆走過，與平時熱鬧的維園有極大的反差。清冷，可是別有韻味。一個人和影子形影相伴，此時無言，只有心跳聲，秋夜裡砰砰砰的，感覺溫馨，但願長睡不用醒。中秋的牌樓和燈火若明若暗，靜靜烘托節日氣氛。忽地，從暗角傳出色士風的低沉憂傷的音符，幽幽迴蕩潮濕的空氣中，似怨似訴似哀似泣，但聽在耳裡，此刻也變成悠揚悅耳動聽了！
前一天上太平山頂，賞月的人群在山頂纜車站打蛇餅繞圈，曾經想要打退堂鼓，但終於鼓勇向前，人山人海，最後只有人看人而已，連月亮也都沒有看好，只拍到男男女女一面在纜車站排隊下山，但見少男少女一面輪候，一面自拍或拍夥伴，爭相舉手指做V字形，嘻嘻哈哈。到底Ｖ甚麼？你問我，我問誰去？流行手勢，不必細究也罷。青春到底是無敵的呀！
那時剛到香港不久，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吧，孤身一人在中秋浪蕩，搭電車叮叮噹噹西去，維園人不太多，只有這裡一堆，那裡一堆，一家一家人圍著蠟燭紙燈籠，坐在草地上說笑。小土堆涼亭有電台在現場播音樂會，圍著一群人。我遠遠望著，忽然覺得越發寂寞，終於悵然離去，猶覺得好像就在昨天。那時，有一個遠親，叫我到觀塘到她家過中秋，那時還沒有地鐵，只有隧道巴士，或過海小巴，觀塘可說山長水遠，去了，也就是看電視閒聊而已。後來他們姐弟移民加拿大，再也沒有音訊。我只記得到啟德機場送行時，做姐姐的吩咐弟弟去買不知甚麼，她弟弟很不情願地嘟噥，啊呀！好貴呀！
沒有怎麼過中秋的，是在北京。那時，一切傳統節日，除了春節，基本上銷聲匿跡，沒甚麼人提及，更不用說放假了。許多中秋就靜靜流過去了，無聲無息。偶然想起，也並激不起任何生活中哪怕是小小的浪花。記得有一年中秋，正好去紫竹院北京體育館去看冰球比賽，好像是吉林對黑龍江，雙方廝殺你來我往，高速滑動，追逐，衝撞，人仰馬翻，只看得我們年輕的血液沸騰不已。比分到底多少，已經全忘光了，只有冰場上散發出來的涼氣，還記得清楚。走出去，夜涼如水，秋風陣陣拂來，有點涼意。抬頭仰望，但見一輪明月高掛天空，明晃晃的，不知誰說了一句，中秋啊！是中秋呀？我怎麼就忘卻這個日子了呢？但見榆樹葉在風中翻飛，嘩啦啦地在原地舞成節日狂歡。
九十年代我又重回北京，那年中秋，從北師大搭公共汽車，在北太平莊下車，為了在一家飯館晚飯。那家飯館是自助形式，點菜買票還要輪候，忽然同伴笑道，中秋佳節，還要你排隊，真不好意思！其實這種場面，我早已習慣了，在北京上大學，便經常如此過節，就差在有時伙房特意加餐，改善伙食而已。到了文革高潮，兩派紛爭，大師父跟學生派別不同，到了開飯時間，他們便在食堂門口敲鑼嚷嚷，餵豬咯！餵豬咯！我們又不能不吃，只好忍聲吞氣，佯裝甚麼都聽不見，埋頭進食。
有一年中秋，我在上海機場候機，百無聊賴，打電話給老朋友，他一驚，還在上海，為甚麼不先跟我們過中秋？人在旅途，怎麼過都無所謂了，又何必去打擾人家闔家團圓過中秋？我望向窗外，不見月亮，只有下午的陽光，懶洋洋地斜射而來。
我憶起在萬隆的年少日子來了。那時少年不識愁滋味，每年中秋，全家人晚飯後，便圍坐在後院廳堂裡，月亮當空照下，我們吃月餅，嗑瓜子，剝花生，嘗甜品，一面聽大哥講三國故事，講吳剛與嫦娥，還有桂花酒。於是，在朦朧的心中，萌生許多奇異的想像空間，供我奔馳。當聽到吳剛砍樹不止時，我抬頭仰望，但見一片烏雲掠過，遮住月亮，一會，雲過月出，依然明晃晃的，十五的月亮分外亮。
但自家歡樂就好，想跟當地朋友共享，往往撞板。那天我偶然跟吾棍提起月餅，他反問，餅乾呀？好吃！畢竟文化背景不同，難怪他沒有同感了！就是那時，中秋華人也不會張揚，靜靜地自家過就好。至於中秋夜，殺韃子的傳說，我一直把它當作傳奇故事，聽聽就算了。
中秋，給人以團圓的美好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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