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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莉
當我得知這位花店老闆娘在學廣場舞，我心裡的絕望是：廣場舞後繼有人了！
為了避免看到廣場舞就起反感，我抱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心態，接受著它。媽媽其實不跳這個，四姨喜歡，興致來了，還引吭高歌，舞曲或歌曲是她們時代的民歌，舞步卻是西洋的，還是國標的。每回遇到類似的場合，我就在心裡想著四姨，還要裝出很孝順很欣賞的樣子。裝著裝著，分不清真假了，有時候真有點喜歡，體會到他們如此高齡，在搖擺中，煥發出青春的運動感，鍛煉到身體，令腰身和肢體柔軟，也好的。一回見到一位抹了一臉白粉的老太太恰恰舞扭得非常好，忍不住鼓掌，她當即熱情地對我招手，邀請我加入，我笑著擺手回絕了。
我竭力影響花店老闆娘不要去跳廣場舞，我說，「你可以練習瑜伽，廣場舞是老太太跳的，你太年輕了！ 」
「不行，」她說，「我沒有你時髦。」
其實她也時髦的，只是覺得去瑜伽館花費太大。她兒子在讀中學，正是花錢的時候。
有時候我穿了什麼，會去徵詢她的意見，她的意見總是很中肯。如果沒有得到預想的誇獎，她說不喜歡，我就說：「你年紀大了，欣賞不來了。」
「我兒子也這麼說我。」她回答。
那天我穿的是一條牛仔胯褲。
過幾天，她穿了一雙果綠色有很高防水台的高跟拖鞋，我看了看，不太喜歡，趕緊自己搶著說：「我年紀大了，欣賞不來了。」
又一天，我穿了一身緊身衣褲，不等我開口，她就主動誇我了。然後，欲言又止的，最後還是說，「你就是有一點不好……算了，我要學會不說別人的不好，要學會看別人的優點」。
唔，佛法不可思議，世間法亦不可思議。口業一向是女人的大問題，喜歡說是非。「講！」我強烈要求。我只想著我哪裡不好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聽得進意見。
「你就是皮膚不好，毛孔太大了，你早睡早起就好了。」她終於說了出來。
「這個不是說了很多次了？有什麼不肯講的。」我回答。但是非常欣賞她的性格，她寧靜善良，嚮往美好，有一種難得的自省意識。大約如此，她和她丈夫才會兢兢業業經營著花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在杭州的鬧市區過著雖然辛苦，然而卻美好幸福的小日子吧。
只是對她學習廣場舞頗有微辭，這大約是我的問題，想著廣場永遠不得寧靜而心生煩惱了吧。
以前總相信這句話：較之於父母，孩子更像他的時代。我常以此來解釋文革時期，為什麼出身良好的孩子也會跟風批鬥自己的父母師長。青春期的孩子更願意接受時代而忤逆父母師長。可是孩子長大了，到了中年，他會回去的，他會逆時代而去繼承父母了。
這大約也是廣場舞如此不中不西，從西方的宮廷室內流遷到中國的戶外，又結合了從鄉村走向城市的秧歌舞的原因吧。
我也常常感覺著自己。我也到了這樣的年紀，會回憶過去父母做過甚麼、教過甚麼，會照搬照做，體會到了父母當初的道理。
老闆娘再跟著電腦學的時候，我不會影響她不要學廣場舞了，而是看她怎麼跳。
我總覺得她肌肉不夠緊張，達不到休息和鍛煉的目的。先前笑她看網絡電視劇的姿勢比《思想者》還要複雜，蹺著二郎腿，一隻胳膊肘支在膝蓋上，這有多傷害脊柱啊！前幾天還笑她網購，坐在電腦前一下午瀏覽淘寶網，又花錢又損害自己的健康。去年曾教了她幾個簡單的瑜伽動作，緩解肩頸酸痛的，可她養不成習慣，沒想到被廣場舞吸引了去。廣場舞不僅僅是娛樂，還可以鍛煉身體，免費的，何樂而不為呢？
鍛煉就是要養成習慣。習慣到如果不鍛煉，身體自身會提醒不舒服，大約就成功了。
這天，我看著她跳舞，要說甚麼，想起了佛法提到的善護口業，還有她的世間法，可是不夠貫徹，把想說的然而是對的忍住了，把不應該說的卻說了，「唉，你要是我家人，得聽我整天提意見了。」
「是的吧。」她很隨順地應著，性格真是好。
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學歷高、讀書多，而是性格好，如此才會旺夫旺子。過去我不太接受這個觀點，我接受女人應該自立、實現自我的觀點。在中國要實現這樣的理想，就意味著必須經歷「過五關斬六將」的應試教育途徑。一路走下來，大部分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性格反而變壞了，不調柔。即使顯得教養好，那份好教養的背後，是剛硬的爭強好勝、唯我獨尊，是男性化的性格。可說到男性化，中國的儒家和道家，依然勸諭人們要有調柔的性格，才可成就自我、成就人生、成就事業。萬宗歸一，即使要自立、要實現自我，依然要性格好，才可以旺自己。
清朝時期頗受爭議的王鳳儀，提到女性應該「性」如棉，棉有五個好處：溫暖、清潔、柔和、平等、綿長。如此，可做家人的貴星，旺夫旺子。這個觀點，在現在也並不過時，因為如棉的性格，可以旺自己，令欲要自立的人，實現自己的事業。這個公式，用於男性，也是適切的。
古時候的人，總是先從小處做起的，小處積累了，才有「大氣」。可能有些人一生走不出這個「小」，可是他不會傷人，不會妨礙社會。能夠照顧好自己，也是對社會的大貢獻了，所以才有不掃庭院何以掃天下的說法。大氣，須得有這種「小」，才立得起來。我們現在社會所謂的「大氣」，常常是粗線條的，抹滅人性的。一揮粗筆，橫躺下無數的螻蟻小民。
有時候也接觸一些喜歡玩古玩的老先生，也看了一些漢唐時期的禮器和日常碗盞，那些渾厚大氣中，線條並不是粗鄙粗糙的，細中見精心。那線條的勾勒，需要多少時光的訓練，才能做到下筆的時候，專注一心、穩固牢靠呢。偶爾思維再發散開，也就為我中學時候攪渾不清的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解惑了，古中國總是把「家」放在「天下」之先的。
如此，我為自己常被人批評的小清新風格感到釋懷了，在種種浸潤著溫情的斑斕色彩中，我可能沒有做好其他，但我也許做好了自己。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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