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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炊煙升起。 網上圖片
馮 磊
立秋以後,大地上開始了又一番忙碌的景象。這時候,玉米、地瓜和大豆進入了收穫的階段。在所有的農活中間,最熬人的是收玉米,它那長長的葉子發黃並耷拉以後,包穀穗子急不可耐地從日漸變白的包穀皮裡探出頭來,露出黃色的包穀「牙」。於是,懂得大地暗語的農民,開始成群結隊進入田野的深處,他們拎著一把小小的鋤頭,把玉米秸從根部砍倒,然後用膠輪車拉回村裡……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今天的情況並非如此。今天的農村,每到「三秋」時節,地裡都是機器聲一片。玉米秸再也不是金貴的灶下之物了,它們被粉碎,直接拋灑在田間地頭,然後會有機器來犁地,將其深翻在地裡。
但我還是懷念二十年前的農村。那時,每到秋天,玉米秸被齊刷刷地放倒,大地一片忙碌的景象。天高雲淡,視野遼闊得撐你的眼。烏油油的蛐蛐兒和穿著一身綠色鎧甲的螞蚱在草叢裡蹦來蹦去,這是秋蟲集體上演落幕大戲的時刻。還有地瓜,早就忍耐不住。裹了一肚子澱粉的它們,急不可耐地突破了大地的包圍。於是,高高隆起的土墩裂開了縫。孩子們摳破大地的縫隙,露出了地瓜紅色的小臉。
秋天,二十年前或者三十年前的秋天,大家都帶著鐮刀片做成的擦板子(一種工具,能把地瓜加工成薄片),在大地的深處把地瓜切成薄片。然後,用簸箕或臉盆端著,將它們凌亂地擺在地裡。活兒幹完之後,幾十畝地裡一片白花花的顏色,那種白光能夠耀瞎了你的眼。
我們去地裡捉蛐蛐,還有螞蚱。用長長的草梗將牠們穿在一起,再把這些沉甸甸的傢伙拎回家去。大人們掐去了牠們的頭,順手揪出脖頸裡連著的墨綠色的消化道,用開水汆一下,再放到冒著青煙的熱油鍋裡煎炸。幾分鐘後,一盤美味就此出鍋了。
我們去地裡燎毛豆吃。先從地裡掐來毛豆,接著點燃篝火,把整棵毛豆架在火上燎著吃。吃到嘴裡的豆子,半生不熟的都有,嚼一嚼,清香滿口,口舌生津。
最有趣的,還是燜地瓜。
燜地瓜有兩種方式。第一種,先在地上挖一個小坑,把地瓜埋在裡面。然後,上面燃起成堆的柴禾,大家開始燎毛豆吃。等成堆的毛豆燎熟吃完之後,孩子們會去路邊玩一種叫做滾鐵環的遊戲。等大家耍夠了,心滿意足以後,再用鏟子撇去帶著火星的浮土,下面就是熟透了的地瓜。這時的地瓜,沒有經歷寒冬的沉澱,整個就是一個澱粉蛋。吃地瓜的小傢伙們狼吞虎嚥,匆匆忙忙剝掉地瓜的皮就大口扁腮地吃起來。有的小傢伙被噎住了,兩眼翻白,馬上有人趕過來,不斷拍打他的後背,一直到順過氣來為止。
第二種方式,需要在地上壘起火窯。具體的做法是,大家拾來坷垃,一點點壘成高約三十厘米的錐狀物。這個錐狀物是中空的。負責點火的人擦燃火柴,點燃玉米秸或豆秸,將其放到火窯的「肚子」裡去,到火窯上的坷垃燒紅以後,迅速把地瓜埋到灰堆裡,同時用棍棒將火窯壓平……十多分鐘後,翻開坷垃,一股地瓜的香氣撲面而來。
太陽偏西了,一層灰黑色的霧靄漸漸升起。遠處村莊裡,有羊群歸圈的叫聲隱約傳來。我們抬起頭,看到村子裡有裊裊的炊煙升起。不知是誰家的母親,帶著受驚嚇的孩子,在村口「叫魂」:「小二孩,你回來吔……」
我們抹一抹吃得煙熏火燎的嘴巴,踏上回家的路。
這是唐宋時的炊煙,也是元明時代的炊煙。「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多少年來,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田間的小道上,牧羊人揚起皮鞭驅趕群羊回家。這是古典的農村,就像鄧麗君歌裡所唱的那樣,「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在暮色裡,母親一遍遍地唸叨著離家在外的兒子,那急切的呼喚,最終定格成一個季節的特殊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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