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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力子先生。 網上圖片
邵大平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被史學家稱為文化人、教育家、政治家、外交家的著名愛國民主人士邵力子先生,走完了他八十六度春秋的人生旅程,撒手西歸於北京東四五條的一所四合院內。
中國人民失去了一個好兒子,國家失去了一位畢生為之獻身的仁人志士,我失去了唯一的偶像和敬愛的慈父。
這天,東方魚肚白時分,住在一室二鋪的母親,照例呼喚父親起身,並外出散步。一連喊了幾聲,不見有動靜,她意識到出事了。因為父親患冠心病已多年。老人邊喊邊披衣伸手去觸摸父親的身體。只感到還有些許微溫,而呼吸和心跳已全然消失了。母親趕緊招呼家人(兒女都在外地工作,身邊只有保姆、廚師和服務人員等)。眾人在一陣慌亂後,回過神來,才趕緊張羅着料理父親的後事。
待上班時間一到,父親的秘書張丰冑先生(後為國務院參事),負責向周恩來總理辦公室,全國人大常委會、全國政協常委會、民革中央,諸親友好及子女處,一一發去噩耗。
二十四日晚上,父親還一切正常,晚餐吃得亦很香。一眠不起,全家人很難接受這一嚴酷的現實,事在情理之中。然痛定思痛,冷靜剖析,父親是心源性猝死,該無異議。
這天,北京下着鵝毛大雪。如眾周知,父親與張治中將軍交誼之深,世所罕見。他們不是昆仲,勝似昆仲。當張老得知這一消息,不相信會是真的。因為三天前(二十二日)兩位老人還在張府與往常一樣,再次促膝談心。縱然二老當時也身處逆境,但一生捨小我為大我的兩位長者,仍在為「文化大革命」的現狀、走向和結局,焦慮不安,憂心忡忡。臨別,張老還十分關切地對父親說:「你歲數比我大,這種冷天少出門,要保護好身子。」父親則邊拍胸脯邊說:「沒有問題,我可以活到九十歲。」誰知這次握別,竟是這對半個世紀莫逆之交的最後一面。讓人唏噓,讓人扼腕,也讓人神傷。張老的夫人洪希厚女士說:這種事,是不會開玩笑的。於是張老披上大衣,不顧家人的勸阻,冒雪直奔邵府。當他進入臥室,見父親紋絲不動地安臥在床時,就一個勁地在他的床前來回不停地踱步。少頃,他安慰了母親一番後,折回自己的寓所。走進客廳,跌坐在沙發裡,放聲痛哭。並邊哭邊說:他走了,我也差不多了……據說,張老為父親逝去而痛哭,還不止一次。人間自有真情在,此乃絕好的經典版本。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父親的離去,讓張老真的傷了心。此情此景,令人動容。
我去北京,母親見到我的第一席話是:沒有「文化大革命」你父親不會死,至少還可以活五年。他是毛主席、周總理幾十年的老朋友。「文化大革命」中,還是未能躲過這一劫。現在,中央的指示不靈,總理講話不聽,全國各地武鬥成這副架勢,他急呀!「文革」如何收場,他終日冥思苦想。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香,日子久了,八十多歲的人能扛得住嗎?……
是的,腥風血雨而又人妖顛倒的「文化大革命」,吞噬了包括父親在內的一大批中國當代精英,這是逝者的不幸,更是人民共和國的悲劇。
追悼會上,當今大文豪郭沫若先生對我們家人說:力子先生好福氣,好人好死。可我們都難以轉這麼大的彎子,失去至親的極度悲痛,實難釋懷,無法排遣。這真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就我記憶所及,參加追悼會的有:李宗仁先生及夫人、張治中、郭沫若、馬寅初、傅作義、程潛、茅盾、葉聖陶、史良、許德珩、蔡廷鍇諸公。前國家主席李先念,則代表中共中央到會弔唁致哀。
父母之恩,昊天罔極,躬身無以報之。父親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可我對父親談不上有任何回報。這麼多年,因未盡人子之孝,愧疚深深,難以言表。他老人家生前再三向我表示:你對我們不必存有報答之心,你能好好工作,好好學習,好好做人,就是對我們的最好安慰。三個「好好」是父親對我教誨中一以貫之的主線。我為有這樣的父親而感到無比的自豪,無比的驕傲。父愛如山,亦如春風。父親舐犢之情竟達如此聖潔境界,芸芸眾生,實難望其項背。
活在人心即不朽
後世景仰乃永生
今年,是父親謝世四十六周年,權將一腔敬意與不盡的思念,化作拙文和心香一炷,虔誠地獻給父親天國之靈,姑且算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報答吧!
安息吧!父親、爸爸、慈父,兒子對你老的懷念決不會因時間的推移而有一絲淡化,必將終此一生,死而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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