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在非常忙亂的時刻,忽然想起,《書若蜉蝣》還得是要寫一篇自序,正要動筆,就收到天外噩耗:邱剛健走了。邱剛健乃多才多藝的異人,一九四○年出生於福建鼓浪嶼,一九四九年移居台灣,做過《現代文學》編輯(一九六二至一九六四年),創辦及主編《劇場季刊》(一九六三至一九六六年),曾翻譯《等待果陀》、《去年在馬倫巴》,其後再來港,當過電影編劇、導演、策劃,筆名有戴安平、邱戴安平、秋水長安、耶律楚材等。
在最後的日子裡,他時而「孵」在杭州,時而「孵」在北京,靜好如蜉蝣,守候蚢q影與人生的暮之將至。可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寫過不少兼容了異色與異感的現代詩,曾出版詩集《亡妻,Z,和雜念》。
書若蜉蝣,人亦有若蜉蝣。這一年正是大去之年,年初也斯走了,年終走的是邱剛健。沒事,不如一起重溫他的「異色現代詩」吧,在詩合該被遺忘的時刻:比如這首寫於一九六六年的《洗手》:
「讓我進入磢熙z明裡,基督/磢滲簡b,是否有容器承受/如臍或女陰的形,或刃傷的口/安靜於暴起的膿中/猶若水仙安靜於綻裂/婦人安靜於磥磥鰳囿犖貒G」;「請為我涓涓,磢煽H冷/一如血為渴者流/請幽閉:如果穄鈰鰹摁搧峸i/像大麻瘋上的玫瑰/請再度開放:穈Z不曾具體若瘡內之汁/人民藉以滌洗暗晦如私處的臉」;「但是我已經進入,磢漸呢/磢漸呢?但是我已經游出/記得窵縣@度用洪水統治」。
《洗手》在今天讀來,也許猶覺不雅,更何況是四十七年前相對保守的台灣?此詩最初在台大校園的「現代詩展」中展出,參展詩人還有憬間]《巴黎》)、周夢蝶(《天窗》)、黃荷生(《復活》),為四首詩設計圖像或行為藝術的,是畫家黃永松、設計師黃華成和攝影家張照堂。《洗手》由黃華成設計,乃其時最受矚目的展品--將裝了水的臉盆放在破椅子上,詩就張貼在椅背;觀者可邊讀此詩邊洗手,用觸覺與知覺去感受詩中的罪與悔(或不悔)。
四十七年如盆中之水,而浮世與浮生亦有若蜉蝣,亦有若洗手(或滌洗暗晦如私處的臉),不管匆匆一生有沒有光。可沒有多少人記得邱剛健的詩,他其後在香港寫了《過維多利亞港》,當中另有寄意,在香艷的古意裡有驚鴻一瞥的後現代感:「韓偓寫『懷裡不知金鈿落,暗中唯覺繡鞋香。』/他的修辭害我不敢確定/他是比較喜歡你的繡鞋的香味還是你的赤腳的香味。」「我喜歡你的皮膚和皮革,你的布,橡膠,塑料和針線,你的/趾甲,趾縫,薄汗和塵垢的質感和香味。」
最後一段說:「全維多利亞港的暗流/等候你/一隻一隻/偏東又偏西/沉下來/總是朝南/的腳趾。」此一「偏東又偏西/沉下來/總是朝南/的腳趾」,信是沾滿「薄汗和塵垢的質感和香味」的生命之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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