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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 明
城市的多樣性需要尺度嗎？這個周末難得好天氣，我坐在人民公園一角的咖啡廳裡向外望去，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窗外是熱鬧非凡的都市生活。遠處十字路口的人流、車流，馬路對面巨大的廣告牌、物業名稱，好像在莊嚴地宣告着這座城市的歸屬；樓體上巨大的耐克的「單勾」標誌，好像在向這座城市匯聚的能量發出召喚：來吧，一切皆有可能；咖啡廳窗前走過的少年，風格都有點相同，好像看過同一本時尚雜誌；老外與摩登女郎，也都有點相同......只有看到一些無法歸類的人，你才會發現，原來「標準化」代表着一種成就。
還有迫切向店內張望，發現人滿為患而面露無奈表情的遊客。
走出咖啡廳的人大都志滿意得。他們在都市的一角獲得了休憩，可以繼續趕往下一個目的地；而被「擋」在窗外的人則難掩臉上的失望。他們也許又渴又累，這座城市卻因為「繁華」而無暇顧及他們的需求。
像15分鐘之前的我。
15分鐘之前的我，厭倦了行走，也迫切需要一杯咖啡來打點精神。趕到一家咖啡廳，我被門口長長的隊伍嚇怕了；輾轉來到另一家店，仍然有很多人，我卻決心排隊等待，心裡明白如果不排隊今天就別想喝到咖啡。下定決心等待以後，一切就順理成章了。我排隊拿到咖啡以後，找到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享受咖啡和鬆餅。
窗外，南京路上的那個十字路口永遠川流不息。人們隨着紅綠燈的變化在此匯聚，又散開，像是一種非正規化的行軍。人群裡有多少遊客、上班族、本地人，已失去了分辨的意義--很明顯裡面會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最近幾年長期生活在這座城市裡，對這座城市，既不陌生，也不熟悉；了解一點它的歷史，也可以想像它的未來；想像它的未來將這樣蓬蓬勃勃地發展下去--除非出現底特律那樣產業轉移的大事故，不過這座城市似乎已經未雨綢繆了--只不過換了一批又一批不同的人。
我對這座城市有所有權嗎？當然沒有。我對它有什麼要求嗎？當然有。我希望它生活便利，人們舉止文明，這座城市有我的立身之所，有我關愛的人，有我願意交往的朋友。我願意在這座城市裡體會生活的喜怒哀樂，人生的繁榮與平庸，以及一些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盛況。這座城市裡有很多繁華與我無關，然而它是我生活的更大的背景裡的那襲袍子；虱子與袍子，近乎相輔相成的關係......
我會因為想喝咖啡找不到座位而惱怒嗎？當然不會。我已經習慣了這座城市這樣繁忙的景象，看着星巴克裡忙碌的員工，我希望不僅老闆賺錢，這些年輕人也因忙碌而快樂，而獲利。每天上下班去擠地鐵，我會因為地鐵裡有很多扛着大包小卷、因此佔據了很多空間的打工者而惱怒嗎？也不會。相反我希望地鐵公司能在這些地點派駐幾名工作人員，為他們提供一些諮詢及免費的服務。他們初來乍到，必定對這座龐大的城市摸不着頭腦。
直到不久前，上海人還有着「排外」的名聲，這幾年因為外地人越來越多而漸漸消失--外地人已經成為大上海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外」也就無從排起。一座城市如果以「排外」而聞名、而登上新聞的話，可以說政府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排外」首先是一種「政治不正確」，政府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教育責任；另外，「外」與「裡」的關係本來就是一種弔詭，於我有益皆無「外」。我還記得因宣揚「沒有陌生人的世界」而起家的香港品牌佐丹奴，這句廣告語曾打動了年少的我的心。現在我相信這是一個「沒有陌生人的世界」，香港人反倒不相信了嗎？
2013年1月的一天，倫敦地鐵Jubilee線一節車廂的地板上灑滿了粘稠的、像糖漿一樣的棕色液體；乘客一踏進車廂，就對它避無可避。我踮着腳走了幾步，最終無奈地放下腳跟，結結實實地踩在上面--這讓我渾身感覺不舒服。然而周圍的人平靜如往常，或坐或立，有的在讀書。沒有人像我一樣東張西望，蹙眉尋找抱怨的對象。一對青年男女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在熱烈交談着。他們不是倫敦人，但那些倫敦人呢？
我問一位倫敦朋友對地鐵裡發生這樣的狀況怎麼看--讓我們承認吧，這些飲料、薯條等，大多是忙着到各處參觀的遊客一不小心留下的；本地人即使是在地鐵裡吃東西，對此也會有充分準備；我以一位城市居民的經驗這樣判斷着。他說，幸虧我們有很好的公共服務部門，明天這趟地鐵又會乾淨整潔了；也許到了下一站，它就會被打掃乾淨了。
我佩服他這樣的信心與樂觀精神。然而倫敦也不盡是這樣的人。一位在倫敦居住多年的蘇格蘭女士，在聖誕節前夕的街頭，忍不住向我抱怨說倫敦現在外國人太多了。我們只是一個小島，她說。所幸的是，她並沒有上街去遊行，對我也很友善。在一個喜劇俱樂部，我第一次觀看了英國人現場表演的脫口秀，一位表演者用誇張的口吻諷刺了一些遊客的不當舉止：遊客們啊，當你們在倫敦街頭遊覽時，如果突然想看地圖，就停在原地，別動！張開你的手臂大大方方地看你的地圖，不用管後面擋住了多少人的去路；背着碩大的背包，想轉身時就轉身，不用管你的大背包會扒拉倒多少人；一群人在一起時，想討論什麼就站在馬路中間開始討論，不用管這是馬路不是你們家客廳（大意）......他的表演惟妙惟肖非常具有喜劇效果，我在哈哈大笑的同時覺得這真是對遊客眾生相的生動描摹，陪我看節目的朋友卻悶悶不樂地說，拿遊客開玩笑，這個人真沒品位，我不喜歡！
除了提供良好的公共服務，成功地在市民中間培養了「政治正確」的態度與理念，也算是倫敦作為國際大都市保持其多樣性的一種標準與尺度吧？我覺得這是值得尊敬與學習的尺度。■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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