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琦
生於南方,可我自小就對北方吃食懷有濃厚的興趣,雖然這種好奇多是形而上的。我少時在點心舖裡看到有標榜為正宗的北方窩窩頭,每個僅有鴨蛋大小,用透明玻璃紙包着,若是吃相粗豪,一口就能吃掉一個。味道甜而軟,有一股淡淡的粟米香,口感十分別致。與我之前從書裡看到的貧苦大眾,每餐皆以窩頭為食,糙糲不堪下咽的描寫大相徑庭,心想,這樣的甜點我吃都吃不夠,怎會有人不喜歡?
及後年紀漸長,我才知道這種小窩頭是經過改造,純屬讓人吃着玩的零食點心,是玉米粉和麵粉糅合的版本,為了使口感更香甜,還加入了牛奶,與被作為主食的北方窩窩頭,完全就是兩回事。我第一次吃到真正的玉米麵窩頭,是在東北鄉下的一戶農家。女主人做好了饅頭,又另和了一小盆玉米麵,捏的時候,伸手抄起一把,以大拇指為軸,麵團在她手裡捏捏轉轉地就成了一個圓錐形的塔狀,每個都足有拳頭大小,下麵有個空心的窩窩,比我過去見到的袖珍窩頭要霸氣多了。
上灶蒸熟以後,揭開白霧蒸騰的籠屜,黃澄澄的窩頭排在暄軟的白麵饅頭旁邊,視覺上更顯誘惑。我一見眼睛就直了。主人一再勸我吃饅頭,說南方人吃窩頭不慣,會扎嘴。我執意不顧,拿起一個就啃,哇,還真是不太好吃。因為北方的玉米,並非南方人常煮來吃着玩的甜玉米,加上磨得也不夠細,還帶有很多麩皮,幾口過後,就明顯感受到了一種堵喉的糙糲感。而且這種作為主食吃的窩頭,是不加糖的,須就着菜吃,最初的新鮮感一過,我吞咽的速度就變慢了許多。
主人告訴我,窩頭冷了以後口感更差,他們過去到田地裡做農活,到了中午,就是把硬邦邦的窩頭掰成小塊,借着鹹菜和涼水陪送下肚,幾個窩頭啃完,胃也得到了一種質樸而扎實的撫慰。受此意念瓦解,又有過了親身體驗,讓之前一直把窩頭想像成一種調劑口味食物的我,才知道自己就是一個十足的好龍葉公。
梁實秋的《雅舍談吃》裡提到,其祖輩為了顯示不忘記昔日的貧苦出身,每年都會組織一次"憶苦餐",全家上下以玉米窩頭為食。如今的酒樓,大概也是從中獲得靈感,以玉米麵或高粱麵做有一種主食小窩頭,用於滿足大魚大肉吃膩了的人,偶爾想吃粗糧的需求。一些食肆還別出心裁,另配一盤雜糧飯,讓人把飯舀到窩頭裡一起吃,是很具想像力的商業營銷版本。
我有一友人,常用磨豆漿剩下的豆渣摻入玉米麵和麵粉造成窩頭,有客人來訪,就蒸一盤作為茶食點心,供客人隨興取食。由於平時難得吃上一回,吃過的人大都盛讚不已。這種穿上時尚外衣的窩頭,已經徹底模糊了原有的貧苦語義,被打上了現代消費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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