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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鳳
曾自詡有所追求，不能忍受庸常的日子。
在過去長長的一段時光裡，我總是以忙人自居，分分鐘都要計算，在家也要讓自己忙得一路小跑。我不理解為什麼人們要用上午的黃金時間去買菜，去公園閒聊，去歌廳唱歌。我總是在太陽下山前後，才邁着匆匆忙忙的步子，去超市買挑剩下的青菜，然後匆匆回家解決晚飯。
一天下午正在忙呢，我的腿突然疼得站立不穩，繼而走路都費勁兒了，只得趕去醫院。醫生讓拍了片子，原來是關節傷了，要立即開始輸液，且一輸就得半個月。我開始一瘸一拐地走路，似乎右腿比左腿短了一截。匆匆而過的路人，時時用眼角掃我一眼，可能把我當成殘疾人了，從人們的目光中，我讀出了憐憫。
走得慢，就觀察起路人來。但見無論男女老少，無論身材苗條還是肥胖，個個都是步伐瀟灑。瞧那位穿紅外套的年輕姑娘，她那雙踏着白色旅遊鞋的小腳，邁的步子多麼輕盈；瞧那位體形微胖的中年男，他的步子多麼堅實有力；年輕的小伙子們，更是人人步子矯健。再瞧那些小朋友們，他們個個蹦蹦跳跳的，像是些小精靈；就是那些本來應該步履蹣跚的老人，走起來也是那麼優雅從容，一點兒都沒有關節受損的跡象；最讓我受刺激的，是有幾位老婦人，竟然在我面前連跑帶跳地過了馬路；而我望着疾馳的車流，一步也不敢邁動。觀察了半天，才發現了一位推着助力車的老人，他有點兒行走不穩，可還是比我利索。
我心想，怎麼偏偏就是我，還沒有老得怎麼樣，就走路都那麼艱難了？真不能相信，幾天之前，我還是大步流星地走在路上呢！我開始羨慕別人。他們都有完好無損的雙腿，在大好春光中行走自如。就是鄰居那位快90歲的大媽，還能優哉游哉地逛去早市呢！
原來幸福是那麼簡單：有一雙無病無災的腿就夠了！擁有好腿的時候，我怎麼沒有珍惜呢？很多時候，我簡直忘掉了雙腿也是有生命的，我拚命地使用雙腿，以為它們是跌打的，永遠使不壞。我從來不關注和保養自己的雙腿，就是當關節已經報警似地疼痛過幾次之後，我還是要強迫它們過度勞累，跑着辦不完的事兒。終於，關節罷工了。它不但需要昂貴藥品，還需要長長的時間才能重新修復。
我停止了繁忙的日常功課，開始一天天地跑醫院輸液。奇怪的是，在這些什麼都不幹的日子裡，我並沒有感到缺少什麼，反而感覺到另一種充實。我有了時間去觀察，去思索，去料理亂七八糟的家。原來，以前忙的那些事情，並不是想像的那麼重要，人生最重要的，是健康呵！能好好地走路，吃飯，才最重要！很多平凡的幸福，是人人都可以擁有的。
晨起去逛菜市的老人，天天推着嬰兒出來曬太陽的專職主婦，指揮着車輛的保安小伙子，在小區中做生意的個體戶，他們都在享受着屬於自己的幸福。那對在小區賣菜的河南小夫妻，天復一天賺着辛苦錢，8年如一日。守着女兒長大，兒子出生。靠着一個小小的菜攤，一家四口在北京扎下了根。那位帶紅箍值班的老大媽，快80歲了吧，還站在崗亭與街坊們談笑風生，她無疑也是幸福的。
我輸液的日子裡，北京的天氣出奇地好，早來的春風吹開了玉蘭，吹綠了柳葉。我想，頤和園的歌友一定又開始唱歌了吧？在桃紅柳綠的亭子中，他們的歌喉一定又長進了。攝影發燒友們，一定又在昆明湖邊猛按快門兒，永遠在捕捉着神奇的光線......這些以前覺得平常的景象，現在都讓我渴望享有。如果還我一雙好腿，我願意放下讓人熬得憔悴的所謂目標，好好度過每個平常的日子。
我要在城市中自由自在地漫步：去看夕陽下故宮角樓的滄桑，看頤和園的清新的初雪，看時剎海金黃的秋柳，還有清澈的湖水；當獨自一人的時候，我要聽胡同裡小販悠長的叫賣，靜靜欣賞樓下盛開的紫色玉蘭。我要清早起身，就去早市挑選新鮮的蔬菜，裝進拉桿箱帶回家，為家人準備一天美味的飯菜。我想，從前，怎麼從沒有想實踐過這些好事兒呢！
在專心治病的日子裡，竟有一種解脫的快樂。不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而是在細細品味生活的每一縷味道。突然悟出，即使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不管別人看他如何淒涼，也會有自己的小幸福。那幸福，可能就是一碗熱熱的菜粥，一片午後溫熱的陽光，是坐在輪椅上嗅着春天來到的清新氣息。
幸福是什麼？是飢餓時一塊熱烙餅和一碗白菜湯，是勞累之後回到簡樸舒適的家中，是親人之間的親情傳遞，是一份天天要做的事情，更是一個健康體魄。人的弱點是，往往渴望得不到的東西，卻對身邊的幸福視而不見。
我的一位很要強的同事，執着地追求事業，每天中午不吃飯抽着煙寫文章，結果突然查出了晚期肺癌。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裡，他說：「什麼名呀利的，生命才是最寶貴的！」還有一位著作等身的散文家說過，他最重要的事業，是成為一個「生活家」！
「生活家」的了不起，就是能把柴米油鹽的日子過出滋味來。有的草根美食家，就是吃一根白蘿蔔也得精益求精。一根蘿蔔，要做出白蘿蔔火鍋、高湯燉白蘿蔔、糖醋蘿蔔絲等等幾種精緻的菜餚來。把「吃飯」這件簡單的事兒，變成了一門藝術。同樣的生活素材，心境不同，就能過出截然不同的人生。暗淡還是燦爛，是能由自己決定的。
珍惜平凡的幸福吧！■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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