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這次在京停留的日子稍長,因為本月十三日,筆者二十五年前所寫的話劇「天下第一樓」演滿五百場。五百是一個普通的數字,用在一台戲劇上可不普通,通常一部話劇,演幾十場,上百場已屬罕見。在北京人藝的舞台上,只有兩部戲演滿五百場,一台是《雷雨》,一台是《茶館》。
《天下第一樓》講的是一九一七年,北京前門外俗稱天子腳下有一家烤鴨的飯莊,老東家經營了一輩子,但兩個兒子不務正業,入不敷出瀕臨破產,不得已請來一位「總經理」,那時叫掌櫃,此人精明能幹,利用各種手段,費盡心機,十年之間把飯莊做成京城第一家,蓋起了北京城飯莊裡的第一座樓,名噪京師,日進斗金。正在得意之時遭到各種非議,受到兩位少東主懷疑,最後將他辭去,人去樓空。他臨走留下一副對聯:「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客,只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
我在祝詞中講了幾個數字。《天下第一樓》一九八八年六月首演,一九八八年十二月滿一百場,一九八九年十一月滿二百場,一九九一年十一月滿三百場,一九九四年滿四百場。當年參加演出的二十五歲青年,如今已五十歲步入老年。劇中有三個小徒弟,每場演出上下場一百七十多次,他們曾在腰上帶了一個計步器,一場戲下來大約走二千九百步,五百場走了上千里路,鞋穿壞了四五雙,褲子穿破了七八條,有九位演員從第一場演至如今,有九位演員辭世,一個演員五百場都演一個角色,這個角色需要剃光頭,剃了五百次。從這個劇中,走出十數位現今中國的明星演員,是在影視話劇中擔綱的台柱,此劇去過世界九個國家地區演出,被稱為「烤熟的鴨子都會飛」,最高觀賞紀錄是一位觀眾看過二十七遍。
五百場當日北京人藝召開了一個隆重的紀念慶祝會,我寫此劇之初曾在全聚德採風,又適逢全聚德建店一百五十周年,全聚德包了第一場戲,請了全國六十七間有名的老字號如「仿膳」、「樓外樓」、「東興樓」等酒家的CEO來看戲,送來了金線綉成的「福」字金匾,全聚德最高技能的徐總廚師長,帶領手下,在首都劇場的大廳裡,擺下盛宴,展示他們的全鴨席。別以為這餐飯是「白食」,每次天下第一樓上演期間,全聚德的營業額都成倍增長。
一台戲文本固然重要,也在於導演的把握,從第一場到第五百場,台詞全部一致,一字不改,因為導演嚴格把關,連「嗯、啊、嗎」這樣的虛詞都不准加,有的演員想按自己的話說,導演馬上糾正。我寫電影電視劇,最看重的是話劇,作家高爾基說:「最難的文字創作形式是話劇」。而也只有話劇才有編劇的位置。
演了五百場,還是場場滿座,因為戲中有食法做法、美色、美味,好玩好看好笑,現在內地的觀眾小品看多了,追求好笑,一部話劇演出風格和味道已經難得,但我看重的是這台戲要講述的精神內容,人生況味,那一點普世真理,每一個人物要表達的精神神韻文化內涵,這才是「天下第一樓」能不能演下去的根本。
不知道我看不看得到它的七百場、八百場,二十五年前,我還是一個青春少艾小丫頭,現在已是懶對菱花,好在《天下第一樓》不會變,不會老,永遠像她的第一場一樣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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