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
未去怡保之前,怡保朋友劉,因工出差先到檳城來。黃昏時分領他在世遺區漫步,一排排映着滄桑痕跡的老建築,在夕陽下發出典雅秀麗的金黃光芒。自從申遺成功,檳榔嶼老城區裡遊客如鯽魚般群游而來,遊人雖茂密,走着走着,不經意間仍遇見生活在其中的老人,背心短褲的他們坐在小小的咖啡店下棋、喝咖啡、吃蝦麵,還吃着西式的烤麵包配牛油塗上馬來的加椰醬,聊天的老人大聲說着閩南話對白。途經的遊客詫異的聲量有點高:居然還保有傳統的民風民俗生活狀態,這是一個活着的歷史景區呢!
當我提起,8月想帶邀請來檳城講課的兩個中國學者到中部城市怡保觀光時,劉邊拍照邊斷續地說:「羨慕,羨慕,很羨慕,我們怡保比不上,我們,不好意思,沒把古跡照顧好。」
印象中怡保亦是漂亮老城,殖民地時代留下的建築物頗多,老火車站、聖邁可學院、皇家俱樂部等等皆為具歐式風格的古色古香建築,差別是居民說粵語,和檳城的閩南話語系不同而已。
8月上旬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坐在車裡,遠遠看到藍天白雲下的碧海之上,一座活潑優美的S形大橋橫跨大海,來自中國內地和香港的學者抑制不住連聲讚嘆。這是中國和馬國最大的合作項目。檳島女子說。全長22.5公里,其中跨海橋長16.5公里,是東南亞第一大跨海橋樑。今年3月1日才剛剛通車的檳城二橋,位於檳島海峽南部水域,連接檳島和威省,總投資14.5億美元,其中由中國政府提供部分優惠貸款。
當車子緩緩穿過這見證了中國和馬來西亞友誼的曲線有致的長橋時,陽光把繁華音符送到海裡去,蔚藍的海水像音樂一樣律動起來,波浪蕩漾,飄灑着黃金和白金的海水,飄搖起伏間,色彩豐富,耀眼奪目,彷彿在為兩國的友情開海上演奏會。
這麼長的橋,車子相對地如此寥落稀少?去年曾經穿過檳城大橋的兩個學者不約而同地提問。檳島女子笑了,習慣被緩慢牽着手過日子的檳島人,絕對不會為了特別要走一趟新橋來為難自己,隨意隨緣不強求才是閒適之道。一眼望不到盡頭,路線蜿蜒曲折的二橋,位於半島的出口已近霹靂州,這段距離對步伐悠逸的檳島人算有點遠。為帶兩學者觀光特別路過二橋,且因這趟觀光的目的地怡保,是霹靂州首府。
怡保取名源自一棵樹,馬來文為POKOK IPOH,樹汁含毒性,土人用來製作打獵吹筒的毒矢,故人稱「毒箭樹」。華人愛叫怡保「壩羅」,說是舊名,今日華人照樣這般稱謂,倘若追溯源頭,又叫「錫都」的怡保,工人每日採錫時,首先得霸住一個籮才可開工,俗名流傳廣泛,叫得長久,變成比原名更耳熟能詳。
自檳島開車過了二橋,走上南北高速大道,不用兩個小時便達怡保,高速大道尚未開通前,許多人對怡保充滿憧憬和嚮往,尤其是男性。上世紀二十至三十年代,全世界對錫的龐大需求量,「錫都」得以迅速發展錫礦業,從事此行業的人喚做「礦家」,那時的怡保被號稱「大富豪之城」,曾經是全世界擁有最多奔馳汽車的城市,排名在原產地德國之後。這顯示礦家的含義即為巨富,幾乎所有的怡保土地都被礦家收購了。
據說他們花錢的豪氣,落在女人身上,是傳言,也可能是謠言,非親眼目睹,無法證實。然而卻造就了一批賺男人錢的商舖和行業,大街一整排名牌奢侈品商店是不用說了,流傳最廣的,卻是大家一提起就要神神秘秘地盡可能壓低聲量、細聲細氣說「按摩院」、「按摩女郎」。樸素無華的年代,按摩院是令人遐想空間無限的場所,在其他州屬極為罕見,不像今天,到處都懸掛推拿、按摩的牌子,足浴更是習以為常。那年頭,家裡的女人一聽到男人要到怡保,不是沒有擔心的,行動上因男尊女卑的社會現象而沒法阻止,只能在嘴裡頻唱「路邊的野花不要採」。
錫和按摩院之外,怡保另一盛產是美女。國際巨星楊紫瓊,無人不識。是是是,兩位學者果然一致點頭。他們沒聽過的傳說是山城女人白天不出門。錫礦地不利種植,怡保巨樹不多,氣候炎熱,陽光熾烈,為怕被曬黑又變得毛孔粗大,太陽出來的時間,懂得保養護膚的女人便不出來,逛街購物都是晚上的活動。
車子在高速大道上奔馳,兩旁濃密的深青淺翠棕櫚樹是當今馬國之寶,後期為馬國帶來經濟效益的產品已與錫礦無關。當汽車開始一邊攀山又一邊下坡,入眼無論遠近,皆層層疊疊高矮起伏的翠綠群山時,意味着怡保快到了。
環山的怡保,外號山城,另有著稱「小桂林」,桂林風景甲天下,小桂林亦被許多電影製作人相中,時帶攝影團隊到此取景。比較出名的片子有黎明、舒淇作為男女主角主演的《神偷次世代》,影帝周潤發和影后茱蒂.芙絲特合演的《國王與我》,鏡頭裡的皇宮場景正是怡保高爾夫球場。另外還有郭富城作為主角的電影《父子》,片中的部分場地是怡保其中一個住宅區。早在2006年,導演李安拍的《色戒》,那老舊建築的景致,取的也是怡保舊街場一景。
怡保人叫老城為「舊街場」,車子終於抵達位於舊街場的新酒店,屬於法國連鎖酒店的投資,建築設計嶄新現代,顏色豐富鮮麗,充滿時代特色的魅力。稍一看,周邊多為餐飲店,全是被時光停駐的老店老舖,店舖外頭有幾棵老氣橫秋的大樹,樹冠肆意向四方寬展,豪邁得足以遮蔽說下就下的熱帶太陽雨和長年高照的火焰般陽光。
許多不知名的樹相若長在老屋的牆縫間和屋頂上,不但毫無苟延殘喘之姿,也沒有龍鍾之態,尚且蓬蓬勃勃地朝天空繼續往上長,根鬚糾結,軀幹緊緊攥住浸漬着綿長歲月的斑駁外牆,隙縫間養出來的粗壯堅實大樹,緊密相貼得再也無法和老屋割捨,形成一道迷人風景。
不過隔一條後巷,風格新穎的酒店便是這兒僅只一間的最新建築。
聽說走路可直達舊街場,充滿興致向怡保的劉探詢李安的影片場景,幻想自己像明星一般,徐徐走過長着牽藤老樹的破屋,也許還可以在那老街古屋周邊從容地懷一下舊。
那天沒下雨,藍天白雲,天晴得很,卻在聽到回答時閃了一聲霹靂:我們站的這邊就是了。幾棵長長密密鬍子的老樹圍着懦憬情A樹下坐着閒閒喝下午茶的茶客。這是影片裡沒有的鏡頭。
這邊?左瞧右望,影片裡的老房子呢?劉的臉色更添異樣,似笑非笑:你們住的酒店就是了。原來在迂迴曲折歲月裡被留下來的老屋出現在影幕以後,又在變幻無常的歲月裡被出售、剷平,改建成今日的新式酒店。
李安在8年前拍的戲,為何遲至2014年才來看當年的老房子?輕忽地讓過去真正成為過去的人是自己,心生感傷、空留惆悵、感覺遺憾,都不要怨人。
早一步,晚一步,一切便都不一樣了。
謙和的劉語帶歉意表示「不好意思,在保護古跡這方面,怡保還需要更努力。」現代化的法國名牌連鎖酒店也是美麗的,只不過,古屋像一切古董文物,珍貴之處正是一旦摧毀,再也無法恢復,只能寫進歷史或留下照片,卻沒法繼續存活。
期盼安排在明天的舊街場觀光給我們帶來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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