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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動靜皆美。 網上圖片
文:翁秀美
閒步時,喜歡抬頭看天空,然天空多半被頭頂的綠葉佔去一半,當認真注視這些不被人注意的小東西,不得不佩服自然生命的神奇,葉在莖上的排列順序,安排得那麼巧妙,一片葉在一處,相距適當、均勻,互生的、對生的、一簇簇的,俏生生地立着。數不清,一棵樹上有多少片葉;也辨不清,眾多樹葉的厚薄、大小、形狀、顏色讓一棵樹怎樣的與眾不同。柳葉如眉,梧葉如掌。樟樹葉有香氣,茶樹葉有清氣。不同的葉各具姿態,各秉性情,每一片葉都是天造地設獨一無二的天然佳品。
風起時,葉們輕微的擺動,葉邊相觸,低言細語。修長的巴西鳶尾蘭,葉片搖曳,如舞台上長長的水袖翻飛;大王椰細長的葉子像剪刀一開一合,又像長髮柔軟地散開,好看至極。但若風大,葉便沒這般風雅了。風搖撼着樹,葉在枝頭,隨風翻滾,與風抗衡,抗不過的,落了。雨後的樹,垂首地上大片新鮮的綠葉,甚至整個折斷的枝條,默默無語,黯然神傷:青翠的顏色,還未到落的時候。人行道上,清潔工人開始清掃,葉緊貼濕地,不肯走,掃帚更大力地催促,竹製的掃帚絲一下下拉扯著,葉被折捲起來,瑟縮着堆在一起,然後被裝進黑色大塑料袋,不知接下來要運到哪裡,相比之下,掉進灌木叢或樹底下的落葉倒幸運得多。即使無風無雨,樹上的葉,也無時不落。走在樹下,有葉悄悄地拍拍肩膀,碰碰頭髮,溜到地上,彎腰拾起,仰頭望,一樹綠蔭,風裡無數葉片,對落葉微微頜首,是挽留,還是告別?
一直覺得,世間萬物,觀之皆可愛,又與人相親。葉生,葉落,綠時,枯時,遵循自然規律,且都有不一樣的美麗與價值。蒲松齡筆下的仙子翩翩,以溪水為酒,將大葉類芭蕉剪綴作衣,葉又可為餅,剪作雞魚形狀煮熟可食,深秋時,收集落葉,積蓄食物。這樣一種和諧共處的美好,實在令人嚮往。
台大教授齊邦媛在《巨河流》裡,提到大學時去老師朱光潛家喝茶,朱老師的小院子裡積了厚厚的落葉,走上去颯颯地響,有同學拿起掃帚說,「我幫老師掃枯葉。」朱老師立刻阻止,「我等了好久才存了這麼多層落葉,晚上在書房看書,可以聽見雨落下來,風捲起的聲音。這個記憶,比讀許多秋天境界的詩更為生動、深刻。」殘荷可聽雨聲,落葉好聽秋聲,有心人,怎能錯過大自然這絕美的天籟之音?
落葉動靜皆美。湖邊一排粗壯茂盛的小葉榕,葉片小巧,落時優美漂亮,風推一推,飛得更遠,有時成陣地落下,彷彿《鏡花緣》裡的百位花仙謫降凡塵,靜靜地泊於水面,點點金黃翠綠,美極了。大葉榕的葉子是垂直掉下,「啪嗒」一聲,鏗鏘有力。曾撿回一枚大葉榕的落葉,牛皮紙一般地厚,葉面完整,脈絡清晰,色彩青綠相間,又有深深的暗紅色,與青綠相滲透,整張葉子如一幅油畫,看久了,那色彩愈加深遠厚重,似乎藏着一片森林。第二天,葉尖轉為枯色,漸漸蠶食了青綠暗紅,第三、四天,枯色面加大,葉兩邊向中間捲起,脈絡處變脆,葉柄變軟,卻有一種聖潔寧靜的美漫然而起。
葉,生一春,長一夏,秋時終要落,終要枯,終要有離別。樹底下,無數的枯色散落着,堆疊着,更多的葉不斷落下來,聚在樹的周圍,回歸大地。當葉落盡,樹上枝條裸露,遮不了風,擋不了雨,仍然溫柔地撐開,守護樹下枯去的生命;冬天來臨,樹也不會孤單寂寞,鬆軟輕盈的落葉覆於樹根,溫暖如被,貼心貼肺的好,而那些捲曲殘損的枯黃灰白,在樹的眼裡,也始終有最動人的姿態、最明亮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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