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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鶴樓分為五層,攢尖寶頂,層層飛簷,四望如一。 網上圖片
--遊黃鶴樓隨感
文:張衍榮
黃鶴樓之遊,似乎有點事出無奈。
黃鶴樓與寒舍毗鄰,柴門就在其腳下,這就如同「書藏櫥中不慌讀」,心說機會大大的,忙甚?可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覺間連「花甲」都揖別了,沒準哪天一口氣不來......呵呵,再不抓緊去,恐怕有朝一日就後悔莫及嘍!
決心一下,抬腿便到。
黃鶴樓位於蛇山「斷頭處」(明末,朝廷聽信「剁蛇頭,斬龜首」之「維穩」妖言,將蛇山砍頭),始建於公元223年(吳黃武二年),相傳吳王孫權為求「以武治國而昌」,在江夏(今武昌)修築城堡要塞,建樓瞭望。隋唐之後,隨着江山一統日臻形成,軍事性質便逐漸蛻變,最終成為名士登臨,文人雅集的名勝之地。
但是,在改朝換代,興亡交替的過程中,黃鶴樓卻屢遭不幸,幾乎每次城頭變幻大王旗時,它都難逃兵燹之災,「寇」毀「王」建,如是者幾次三番。最後一座樓建於1868年(清同治七年),毀於1884年(光緒十年),存世不過區區一十六載,此後近百年未曾重修。
新中國成立後,海晏河清,重修之議屢起,但原址已於1956年修築武漢長江大橋時被引橋佔用,於是只得另選樓址。新樓最終於1981年10月破土動工,1985年6月落成。
今人看到的黃鶴樓,以「同治」版為藍本,但高大恢宏遠非「同治樓」可同日而語。
我從黃鶴樓公園東門進入景區,一路遊碑廊,觀風景,最後來到黃鶴樓腳下。舉頭仰望,只見「南維高拱」,確有「仰頭掉帽」之感。關於這一點,坊間傳聞似乎比文人雅喻更逼真,更有趣:
曾有川、鄂兩「牛皮哥」對吹。川人云:「四川有座峨眉山,離天只有三尺三」,言畢洋洋自得。孰料,楚人對曰:「武昌有座黃鶴樓,還有半截在天外頭」。川哥聞之,驟然瞠目。
傳說真偽當然無考,但黃鶴樓雄偉甲天下則是事實。不然,誰敢在蛇山之肋,通衢之旁,將米芾手跡「天下江山第一樓」赫然刻上?
今樓外觀氣勢磅礡,為歷代之最,層高49米,分為五層,攢尖寶頂,層層飛簷,四望如一。縱向觀賞各層排簷造型,宛如黃鶴展翅欲飛。這等寓樓名於建築實乃天下僅見;雄渾兼具精巧,美感富含韻味,斯樓又在江南四大名樓中首屈一指。如此建築與藝術完美結合,可謂獨佔鰲頭。而樓內,層層各別,風格迥異。
邁步入樓,見底層為一空闊大廳,寬敞高大,其正中為傳統花飾藻井,高達10多米,穹頂圖案古樸精美。正面壁上有一幅高9米、寬6米的巨型彩瓷鑲嵌壁畫,曰「白雲黃鶴圖」,講述黃鶴樓的神話傳說。身旁兩側有粗大朱漆立柱,懸抱柱聯一副:爽氣西來,雲霧掃開天地憾;大江東去,波濤洗淨古今愁。文字雖淺顯,氣概卻非凡。品味間不覺頓生感慨:取「憾」與「愁」入聯,抒寫家國情懷,感喟天下興亡,非有氣吞山河之襟懷,何來萬壑轟鳴之才氣?想那雞鳴狗盜之徒,蠅營狗苟之輩,豈能一掃俗唱!
登上二樓,見大廳正面牆上有用大理石鐫刻的《黃鶴樓記》,盡述樓之興廢沿革及名人軼事。「樓記」兩翼為形象生動的壁畫,分別是「孫權築城」和「周瑜設宴」,既表城、樓之身世,又載三國名人之活動。
此外,廳內還陳列着唐宋元明清歷代黃鶴樓模型,審其造型及風格,皆蕭規曹隨,大同小異,但蘊含的歷史變遷和審美差異還是可見端倪的。
返身爬上三樓,感覺又是一番天地。如果說一、二樓的主題分別是「神話」和「歷史」的話,那麼這裡便是「人文」了。
三樓大廳以「繡像畫」為主體,將崔顥、李白、白居易、賈島、劉禹錫、陸游、岳飛、蘇軾等一干與黃鶴樓有關的唐宋名人盡「繡」壁上,或才華蓋世,或傲物不羈,或壯懷激烈,或飽經滄桑......其外觀之音容笑貌,莫不神形酷肖;其內在之性格境界,盡皆秋毫畢現。而獨步天下的中國水墨丹青,也在這用武之地發揮得淋漓盡致。如此「人」與藝術相得益彰,怎不令人嘆為觀止!壁畫上還摘錄了這群古代精英吟詠黃鶴樓的千古名句,而崔顥那句膾炙人口的「昔人已乘黃鶴去」,其實是個歷史的誤會--根據施蟄存先生和台灣學者黃永武先生考證,應為「昔人已乘白雲去」。唐宋兩代詩集,包括敦煌卷子,都是這麼寫的。元代有人抄成了「昔人已乘黃鶴去」。到了清代,先是金聖歎誤將「黃鶴」當真本,然後紀曉嵐據此做了修訂,沈德潛(筆者註:替乾隆捉刀,後被戮屍那位)做《唐詩別裁》時信了兩位大才子的說法,後來又被蘅塘退士《唐詩三百首》照抄,結果成為史上最著名的一段誤會。(見2015年1月23日《揚子晚報》作者:馬伯庸)
轉到四樓,不期一股濃烈的傳統氣息撲面而至。原來,此層為展廳,採用仿古雕花隔扇和紅木屏風,將整個大廳分割成若干個古色古香的小廳,內置當代名人字畫,既可視作三樓主題的呼應篇,也算是商品經濟的無孔不入。遊客或欣賞,或選購,悉聽尊便。
我在四樓稍事盤桓,便直奔五樓。
古人曾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說,因此,五樓(頂層)無疑是最具魅力的地方,當然也是我此遊最為嚮往的所在。
五樓直入凌霄,果然「半截在天外頭」。本層實為瞭望大廳,內有長卷《長江萬里圖》壁畫一幅,外有迴廊一周。遊客們匆匆一瞥「萬里圖」後,便迫不及待湧向迴廊,紛紛擠作一團憑欄遠眺。
這一幕令我好生感嘆。如此爭搶,都看見了什麼呢?是武漢三鎮的旖旎風光,還是遼闊神州的錦繡河山?是「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呢,還是「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呢,還是「誤幾回,天際識歸舟」?入畫江山,無盡鄉愁,莫逆友誼,刻骨愛情......林林總總,恐怕也無人說得清。但有一點則是可以肯定的:這種急切眺望,其實是一種潛藏於心靈深處的精神飢渴。當飢寒交迫的鎖鏈掙脫之後,這種飢渴便井噴般爆發。人心所向,於斯最為直觀,最為強烈,也最為震撼。然而,黃鶴樓飽看興亡近兩千年了,試問,有多少人在意過?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仔細算來,還真沒幾人把這事放心上呢!夕陽幾度,過客匆匆,彷彿眼前滔滔東去的大江不捨晝夜流淌。汗青掩卷,耳畔猶聞:「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聲音雖略顯蒼老,但誰又能說它不是歷史的忠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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