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文學翻譯工作是一個大學問。
那天在與余光中先生及中文大學翻譯系榮休講座教授金聖華教授談到直譯與意譯的問題,很值得探討。
金聖華以她長年翻譯的經驗和體會,提出不少見解,與大家共享--
--一般人講直譯和意譯,毫無意義;
--法文說mot-à-mot,像魯迅主張的那種直譯是很糟糕的;
-- 我喜歡用「貼譯」,盡量貼近原文,重現它的風格,或高雅,或通俗;
-- 學生翻譯,常有一個問題,喜歡調換句序,調得很順滑易懂,以為這樣文章便順當;
--但像偵探小說,內容懸疑,可能某人物出場後,要好幾頁過去才把那人的身份揭示出來;
--學生就愛把謎底提前揭曉,懸念隨之蕩然無存;
--余先生講過,一個好的翻譯家,要有好多把刷子,刷牆的又豈能拿來刷牙呢?
--余先生翻譯戲劇其實也是字斟句酌,不過斟酌的對象不同而已。
談到翻譯長篇文學作品,余先生對他翻譯王爾德作品,有很生動的描述 --
--翻譯長篇作品,你自然跟它長相左右;
--那幾個月,你就被它附體,臨於你身上來。譯者成了演員,自以為是凱撒;
--至於王爾德,他是不會為後來的譯者留餘地,能寫多好就寫多好;
--王爾德如果是中國人,定必是律詩或駢文的高手,會寫出《滕王閣序》來;
--英文也有對仗,但不像中文的「張三李四」,Tom Dick,and Harry,加了個逗號,破句了;
--梁佳蘿英文名Gaylord,我跟他開了個玩笑,說莎劇有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他是Gay Lord of Shatin。
余先生在另一篇文章,曾談到他在翻譯過程中,與原作者心神交會。
他自稱,他譯《梵谷傳》時,「梵谷附靈在我的身上,成了我的『第二自己』(Alter Ego)。 」換言之,梵谷憂他亦憂,梵谷喜他亦喜。
譯《不可兒戲》時,他自稱:「王爾德寫得眉飛色舞,我也譯得眉開眼笑,有時更笑出聲來,達於書房之外。家人問我笑什麼,我如此這般地口譯一遍,於是全家都笑了起來。」
可見余先生翻譯的投入和意趣。
至於談到余先生的老師 --梁實秋,不贊成當年余先生翻譯《白鯨記》。
余先生談到一段少人聞問、他與梁實秋不同的見解 --
--梁實秋認為美國文化淺薄,無甚可觀;
--同時,他寫《雅舍小品》寫習慣了,正話反說;
--從前他推薦我到愛荷華大學讀書,勸我去美國不必念什麼學位,逛逛就好了;
--後來我赴香港教書,他也說,你我都不是教書的人,去香港玩玩就行;
--梁先生講話,故作瀟灑,有時候我都不太聽他的。他還勸我,在美國可不要開車,太危險了,詩人怎麼能開車呢?
--梁實秋最早期的朋友是郭沫若,信奉浪漫主義;
--赴美以後,隨人文主義大師學習,便反過來批評浪漫主義,走中庸之道,跟胡適之、聞一多交往。
至於談到余先生未來的翻譯工作,他沒有正面回答。
余先生說:「我想翻譯的東西多着哩。翻譯一部好作品,你就有一段長時間,跟一顆美好的心靈在一起,作天才的代言人。翻譯一本心愛的書,書每天都在等着你,不愁無事可幹,又不像創作,要費心構思題材。因為我對繪畫很有興趣,最想翻譯一本畫家的傳記,特別是十七世紀西班牙籍希臘裔畫家艾爾.葛雷柯。不過,我仍找不到恰當的書,有的太學術,有的太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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