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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鳳
某個周六，我去醫院驗血。一個小手術，醫生開出長長的化驗單，好在醫院周末不休息。
初春的清晨，天還沒有亮透，就出門了。上了空空的公交車，找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掏出一本俄羅斯小說《暴風雪》。小說所有的情節，就是敘述一位鄉村醫生雪夜出診，與暴風雪搏鬥的經歷。全書充斥着寒冷、冰雪和黑暗，穿插着艷遇等些許溫暖的亮色。
灰色的高樓後邊，金紅色的朝陽，已在霧蒙蒙的城市空氣中升起。乘客愈來愈多。北京海淀中關村的高科技公司，很多是周六不休，甚至雙周日都不休息的。海淀是個年輕的城區，集中了南來北往的打工仔。 公交車上幾乎都是不超過三十歲的年輕人，時尚而有活力，不像東城的公交車，滿車白髮蒼蒼，連七十歲的老太太，也沒有人讓座。
公交車奔馳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城市正在醒來。幾縷金色的陽光，照射在中關村過街橋上。車上人人低頭看手機，看新聞、看朋友圈、玩遊戲，大家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公交車上的時間破碎、零散，光線也不好，最適合做的，就是看手機屏幕。讀書的人，少之又少。讀紙質書、用傳統電話、上實體銀行和實體商店的，都是落伍者，我當然就是，早有同學背地叫我「山頂洞人」。
周末道路通暢，公交車飛快地經過了國家農科院、國家圖書館，直達醫院那站。匆忙地把書塞進包，刷了卡，跳下車。陽光已經撒滿了城市，藍天白雲，空氣清新。好些人說北京不宜居，依我看，那是矯情。如今北京的藍天白雲愈來愈多，尤其是大風吹動不停的春天。
周末的醫院，依然人流熙熙攘攘。絕大多數是外地人，迷信北京大醫院，讓他們不畏艱辛，擠到這狹小的街道，狹小的醫院，承受醫生、護士難看的臉色。雖然才七時多，驗血大廳裡已經擠滿了人。走廊椅子上座無虛席，無處可坐的人默默地站着。化驗室是醫院的創收大戶，醫生動不動就開出昂貴的化驗單，很多還得自費。說是有醫保，可本來在醫保中的項目，比如驗血，被醫院一運作，就都變成自費。我做一個微小的手術，驗血項目長達幾十個，全部自費，花了近千元。
我想，大概醫院鼓勵醫生這樣做，有經濟利益在其中，苦的是患者，被活生生地剝奪了公民享受全民醫保的權利。二零一五年，雖然有醫保，但看些常見病，已把收入的大部分送給醫院。醫生的臉色太難看，也懶得去問為甚麼不開醫保費單。幹部醫保就不同，不管是多昂貴的藥，全部實報實銷，這也是人們願意當公務員的一個理由吧！人愈老，官與民，在醫療上的差距愈明顯。
化驗室提前一小時開了窗口，廣播中不停地叫着號，到號的人趕緊脫好一隻袖子，把胳膊從窗口塞進去，很快就輪到了我。從驗血大廳出來，我在開水箱打水沖了一杯咖啡，坐在醫院過道的椅子上吃早餐。旁邊一位老太太也在吃點心，看來八十多歲了，穿着挺漂亮，推着一把活動扶手椅。我問：「您一人來看病？」她點頭，說自己是風濕性關節炎，經常到這家醫院來看病。我問：「治療有效果嗎？」她搖搖頭。
我問：「周末了，怎麼不叫兒女陪着一起來？」她又微笑着搖搖頭，說自己行。扶了扶那把活動小椅子，把吃剩的一小塊點心，連着塑料袋一古腦地塞進椅子下邊的小箱子裡，椅下的箱子裡，塞着衣服、雨傘等等雜物。老太太說：「推着椅子出門，啥都有了，回家推着椅子就上了電梯！」臉上頗帶自得之色。不麻煩兒女，就是很多北京老人追求的成就。她的兒女，也應該是我這樣的年齡，自己可能也一身病。我不由得說：「推着椅子去公園多好！」老人又搖頭：「沒有工夫，在家畫畫、彈鋼琴，忙着呢！」
吃飽喝足，出了醫院，乘車直奔附近一個公園。陽光燦爛的周末上午，沒理由不去公園，可幾十年來，我都把上午的時間在電腦上浪費了。這是個免費的街心公園，一進公園，春意盎然，三月的柳，如薄薄的綠霧，撩進心扉。綠霧中點綴着爛漫的迎春黃、嬌艷奔放的桃花紅，返綠的草地上是參天古松生機勃勃的陰影，到處是鳥語花香，歡快的音樂。打太極拳的老人一身白色褲褂，瀟灑利落；跳廣場舞的大媽，個個收拾得溜光水滑，精神抖擻。有位七十歲上下、穿着一身牛仔服的大媽在領舞，舞姿特別有味道，漂亮的舞姿讓她衰老的容顏也有了光彩。
公園中心是合唱團在活動，在業餘小樂隊的伴奏下，幾百人齊聲合唱。樂隊中有吹單簧管、拉大提琴的，也有敲大鼓、拉手風琴的，個個非常投入。一位着裝時尚、身材修長的女士在指揮，激情四射。她揮舞着雙手，激起一波波合唱高潮。圈子中間舉着咪的，是幾位領唱，嗓音都稱得上專業水平。合唱者們圍成大圈，舉着歌本，隨着樂隊曲目的變化，不時變換手中的歌本。
合唱者的身份五花八門，有退休老人、公司白領、專業技術人員，也有教授、老師、保姆、小老闆、打工者等。在這裡，他們的身份只有一個，歌者。幾位坐輪椅的老人，坐在附近的樹下，也在家人的陪伴下唱歌。有人說，最放鬆的活動，莫過於公園的大合唱，我也加入了合唱。有位三四歲的小姑娘，在唱歌的父親旁邊翩翩起舞。
合唱團結束，已是上午十一時了。很多人意猶未盡，也只好等着下周再唱了。我信步走出公園，去旁邊的國家圖書館還書，順便查閱一些旅遊資料。圖書館內座無虛席，都是周末來泡一天的書蟲。
如此，我消磨了一個周末的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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