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 輝
加拿大小說家兼詩人瑪格麗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著作等身,2000年應邀主持劍橋大學「燕卜遜講座」(The Empson Lectures),其後將六場演講的演講稿結集,書名就叫做《與死者協商》(Negotiating with the Dead),當中說到她在上半紀六十年代唸英國文學時,所有學生必讀燕卜遜重要評論集《含混的七種類型》(Seven Types of Ambiguity),那倒教人想起燕卜遜其人,乃至他在中國教學的歲月。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寫道:「驚人的是,威廉燕卜遜寫作這本博學的作品時年僅二十三歲。同樣驚人的是,他正苦心孤詣撰寫這本書之際,卻被劍橋大學開除了,原因是在他房裡發現避孕用品。」話說1925年,燕卜遜本來攻讀數學,卻以劇作家和詩人的身份成名,翌年他在文學期刊上發表評論。及至1928年,他與友人共同創辦《實驗》雜誌,試圖將藝術實驗、哲學實驗與科學實驗結合起來,卻被斥為「聰明的年輕人可悲地盡講廢話」。
燕卜遜從劍橋大學數學專業轉讀文學專業時,師從文學理論大家理查茲(Ivor Armstrong Richards),在理查茲為他批改的習作中得到啟示,其後寫出了《含混的七種類型》一書。1929年,校方在燕卜遜的房間內發現避孕套,便開除了他,此事令他的導師理查茲亦為之震怒,只好勸解燕卜遜,讓他離開英國,到遠東發展。
正是由於被劍橋開除,西南聯大的學生諸如王佐良、許國璋、周玨良、李賦寧、許淵沖、楊周翰、穆旦、杜運燮、鄭敏、趙瑞蕻、楊苡及袁可嘉等翻譯家、評論家及詩人,才有幸得以遇上此位良師。
話說1937年,燕卜遜乘搭跨西伯利亞列車來到中國,其時北京大學已南遷,他隨當時到中國推廣「基本英語」的理查茲夫婦乘船去了香港,其後輾轉去到西南聯大,講授英國文學。他先後兩度到中國執教--1937年至1939年在西南聯大指導中國學生,1939年返回英國時遇上歐戰,由於近視未能入伍,在英國廣播公司擔任中文部編輯。但他並不喜歡此份工作,及至1947年,舉家前往北京大學任教,直至1952年,或者可以說,中國是他的避難所,每每讓他在不得志之時,得以安身立命。
翻譯家巫寧坤其實不曾上過燕卜遜的課,許多年後,他在《懷念燕卜遜》一文中記述,他是在1951年應聘到燕京大學教書後,有一次應邀到燕卜遜住處餐敘,才彼此認識的。及至1983年9月,巫寧坤教授有機會到英國探訪當時已77歲的燕卜遜,那時他已退休,兩人細說聯大、北大的同事及學生,以及別後的坎坷生平,說來真是感慨萬千了。
巫寧坤當時邀請燕卜遜重訪北京,表明不必演講,免他過於勞累,豈料燕卜遜回答說:「我喜歡演講!」可惜,這個在中國演講了半輩子的20世紀大學者,翌年就去世了--他當年被劍橋開除,劍橋後來卻以他的名義辦講座,人生得失又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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