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裡行間：劉以鬯的「垃圾」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5-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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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以鬯在《星島週報》寫的短篇偵探小說，無血腥無香艷。作者提供

黃仲鳴

多年前，我曾以「左右互搏」這四個字來形容劉以鬯在報刊所連載的小說，一直到現在仍沾沾自喜、孤芳自賞、自鳴得意。「左右互搏」是金庸筆下老頑童周伯通的絕招，臨陣之時，左右手出招不同，功力倍增，儼如化身兩人。這用在劉以鬯身上最是恰當不過。即是，劉以鬯左手寫「雅」，右手寫「俗」；寫「雅」是「娛樂自己」，寫「俗」是「娛樂讀者」。但如非為稻粱謀，相信劉先生是絕對不寫「俗」的；他的內心也「左右互搏」。對那些「俗品」，他說：

「我寫連載小說，目的只是在換取稿費。既已換過稿費，這些小說就變成垃圾了。是垃圾，沒有理由不擲入垃圾桶。」

奇怪的是，既是「垃圾」，為何刊載之時，除了極少作品用「太平山人」外，大多數卻署真名呢？是否編輯要用他的名字作招徠？那就不得而知了。下次見到他，一定問個清楚。

無可否認，劉先生的右手作品確是多的。他一九四八年來港，足足寫了三十年連載小說，高峰期每天寫十二篇，歷年來的生產，累計有六千萬字之多。直到一九八五年創辦《香港文學》，那才逐步退出「垃圾堆」。

然而，雖被視為「垃圾」之作，劉先生摒棄了，仍可見其良心，蓋絕不媚俗也、下流也，迥異其他作家的「垃圾」。我有一份一九六四年七月二十日的《銀燈》，副刊有劉以鬯的連載《未成熟的情感》；另有一份一九六三年三月三日的《明燈日報》，正連載他的《羊角哀》。《銀燈》與《明燈》都是當年的「娛樂大報」，為「精英分子」所不屑和不顧，劉以鬯肯在這類報紙「塗鴉」，當然是為了稿費，但單從這兩篇連載，文字清通，完全沒有「五四」以來的歐化味道，行文也是「劉氏風格」，且看《未成熟的情感》這段：

「他說：『外國人談戀愛，跟我們中國人不同。外國人在結婚之前，感情很濃，好像放在爐火上的冷水，越燒越熱；直到結婚之後，爐火熄了，爐火上的滾水也慢慢冷卻了。但是，中國人的感情不同，在結婚之前，猶如一壺冷水，放在沒有火的爐子上；到了結婚之後，爐火狂燃，那壺水就越燒越熱。』」

比喻確是新鮮，通俗庸手絕對寫不出來。從《羊角哀》中，可看出劉以鬯深具寫連載小說的法門，在結尾之時，來陣陰風，來個黑影，來個「抽抽噎噎的飲泣聲」，吸引讀者明日繼續追看。他初到香港時，為《星島週報》寫的短篇偵探小說，亦無血腥香艷，正如他說：「我在報刊撰寫連載小說時，我只寫通俗小說，不寫庸俗小說；只寫輕鬆小說，不寫輕薄小說；只寫趣味小說，不寫低級小說。」依此而觀，這哪裡是「垃圾」了？內地評論家易明善說：「他在流行小說寫作方面取得的成績是突出的，使他成為了一位著名的流行小說家，在香港流行小說發展史上，有着相當的影響和重要的地位。」

旨哉斯言也。劉先生請莫輕視他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