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樹廣
我喜歡讀絲綢之路探險家回憶錄,那些驚險的經歷和考古發現令人心馳神往。駱駝和馬是探險家的好幫手,他們當然值得被罩上耀眼的光環,但絲路的一大功臣毛驢卻湮沒無聞,似有點不公。瑞典東方學家雅林的回憶錄《重返喀什噶爾》對毛驢着墨較多,還這種老老實實的動物一個公道。
雅林是發現樓蘭古國的斯文.赫定的瑞典老鄉,大學學突厥語,畢生研究南疆維吾爾語言及其歷史文化。一九二九年,他從中亞安集延騎馬翻越帕米爾高原,歷盡艱辛到達南疆重鎮喀什噶爾,真實記錄了南疆群雄並起的混亂年代。
他在書中深情地寫道:「剛到喀什噶爾,我就被這裡的毛驢迷住了。這些毛驢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動物。在喀什噶爾的巴扎上,人們可以看見裝得滿滿的口袋重重地搭在毛驢的背兩側,主人騎在上面,還抱着一個或兩個孩子。沒必要給毛驢戴上籠頭,只要驢的主人騎在驢身上,手上提一根棍子,就可以引導他的驢穿行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讓驢朝左或右走,主人只須在驢屁股上重重抽一下。毛驢有一種從車輛縫隙中穿越而行的令人叫絕的能力,牠們也有突然停下來不走的本領,而且世界上沒有什麼力量能使牠們再向前移動一步。」這些文字不僅讓人感知到毛驢吃苦耐勞的本性,還有牠的倔脾氣。一位新疆老友告訴我,維吾爾生活離不開驢子,罵自己的驢時喜歡說「你以為你是村幹部,走到哪兒,吃到哪兒」,藉以表達對脫離群眾的基層幹部的不滿。
金庸先生在《書劍恩仇錄》中對毛驢也有生動描寫。他將阿凡提座下的毛驢形容為比大黃狗大一點點,戴上官帽後,就嫌自己尾巴髒,叫主人把尾巴切去,諷喻那些一朝把官當,就數典忘祖之輩。國畫大師黃胄年輕時隨部隊進疆,迷上能歌善舞的維吾爾人,留下大量以毛驢為題材的畫作,被稱為「畫驢大師」。文革中受到迫害,被罵成「驢販子」。
關於毛驢倔脾氣的原因,雅林考證了中近東各民族的民間傳說。話說大洪水時代,毛驢與其他動物要登諾亞方舟避難,輪到自己時,毛驢突然停下腳步。原來魔鬼因諾亞不允許他上船,便藏在了驢尾巴下。毛驢為人誠實,拒絕上船,諾亞不知就裡,使勁揪住驢耳朵猛拉,驢耳朵便拉長了。毛驢有與魔鬼打交道的經驗,故養成了突然停步、拒絕往前走的習慣。
我未在新疆生活過,對驢的了解基本上是從書本上得到的。雅林在書中認為,維吾爾人喜歡毛驢的勤勞和忠誠。但一位新疆朋友卻告訴我,其實維吾爾人並不喜歡毛驢,不吃驢肉,認為牠是污穢之物,維族人最常用的罵人的髒話就是「yuxiek」,很髒的粗口。朋友還建議我讀一下新疆作家劉亮程的散文和小說,他對毛驢的描寫令人叫絕。雅林和朋友的說法相互矛盾,也不知哪個說得對。
在我老家膠東地區,毛驢是農民的好幫手。小時候,我家廂房中有個磨糧食的大石磨,小毛驢被蒙上眼睛後,一圈一圈地拉着石輾子轉,轉幾個鐘頭都不歇腳,金黃色的玉米粒化成涓涓細流,從石磨縫中流淌出來,小毛驢不知疲倦拉磨的樣子看了好可憐,至今歷歷在目。
在絲綢之路的興起與繁盛中,動物的貢獻巨大。駱駝是貿易商隊的主要交通工具,馬擔當了保護商隊免遭盜匪襲擊者坐騎的角色,而小小的毛驢,則是綠洲之上城鎮和鄉村人們生產生活的最踏實的幫手。在我的心目中,這三種吃苦耐勞的動物,不愧為「絲路三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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