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鴻：無愛的《傾城之戀》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5-11-10]

韓小榮

沒讀過《傾城之戀》的人，別說熟悉張愛玲。讀過《傾城之戀》，卻為范柳原和白流蘇的愛情喝彩的人，那真是浪費讀書的功夫了。

這是一種投機取巧的婚姻，與愛情無關，與年代有關。

流蘇優雅地戀，並沒有優雅地愛。所以張愛玲冠名以《傾城之戀》而非《傾城之愛》。愛是什麼？首先容不得雜質。流蘇的心機一旦沾染上人間的煙火氣，這愛就不純潔了。愛有保鮮期，就像鮮花開過，你看到的只能是落英繽紛。

聰明的流蘇可是過來人，不想再一次委身泥土，低到塵埃裡。所以，她狡黠地掠過了愛的肩膀，將情史化作戀史。這種戀不是愛戀，是依戀，是一個走投無路，愁腸百結的離異女子固有的選擇。流蘇不可以坐困愁城，她伺機而動，希望脫離那個死氣沉沉的大家庭。

當機會來了，流蘇就不顧流俗了。她陪范柳原跳舞的時候，大概就想到了這是自己的一次大好機會。所以，她不管侄女的難堪和家人的白眼，猶如「寂寞嫦娥舒廣袖」，她舞姿翩翩，活像一隻成熟的母孔雀開起了埋沒已久的五彩屏。

在柳原眼裡，流蘇有一種古典美，中國女人特有的風韻。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流蘇的第一步成功了。她的舞姿吸引了柳原的眼球，進而成了他心口的那一粒硃砂痣。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透過這番話，可以洞見張愛玲的愛情觀。張愛玲對愛情持不信任的態度，她筆下的流蘇亦如是。

明月光和硃砂痣是隨時都可能互相轉換的，因為男人的自私與多情。當流蘇成為硃砂痣的時候，她洞若觀火地意識到，她能否成為明月光，還是個未知數。但是以流蘇當時的處境，她寧可不做硃砂痣，也要向明月光靠近。

然而，范柳原是浮華世界的花花公子，成為他的明月光談何容易！流蘇若是純淨得像一杯白開水，又豈能成功晉級明月光？明月光也需要光芒四射，也需要文韜武略。

在香港的相處，流蘇很會抑制自己的情慾。她像一位功夫女星一樣，學會了凌波微步，閃移騰挪。一般守空房多年的女子，要麼心如枯井，要麼火山爆發。聰慧的流蘇很會掌握火候，她不急不躁，不溫不火，欲拒還迎，巧妙地把柳原拒之床下。這一點，令急於上床的范柳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在這一場拉鋸戰中，流蘇還有一個危險舉動，似賭博。中間，流蘇毅然選擇回到上海那個令人見之心灰的大家族。家人的說三道四，她反而不在乎了。她在等，聰明的流蘇，用半生的思索，來理清男人的脈絡。果然，她等到了。這就叫高貴，這就叫派頭。聰明的女人從不把自己當成廉價的動物皮毛，隨便披在某個男人的身上。命運注定你是紫貂，只待優秀的男子雙目放電。

流蘇回港，這次，她覺得沒必要拿捏分寸了。這次畢竟是范柳原極力邀請而來，不像第一次，自己隨着保大媒的徐太太一家子匆匆來港，就像一隻忐忑不安的迷路羔羊。於是，她篤定地向范柳原敞開了她軟香溫玉般的懷抱。花花公子范柳原無論何時得到流蘇，他都不會有穩固的居家生活。多年以來，他習慣了落拓不羈，遊走天涯，不過是一個征服的慾望促使他選擇了徘徊不定的白流蘇。

流蘇的算盤儘管打錯了，頗有良心的范柳原還是給她留下一個居身之所，一些足以讓她豐衣足食的錢財。對流蘇來說，這似乎就是上蒼不薄的眷顧了。然而，對於一個要打算新生活的女人來說，這多麼令人心灰意冷。

好在那一場戰爭。在戰爭的硝煙中，柳原無處可去。他只有原地踏步，和流蘇共歷磨難。都說，患難見真情。果然，两人安穩了。大難不死的人們，只想痛痛快快活下去。這一點信念，支撐起家的天空。互相依戀，居家過日子，需要愛情做什麼？愛情很奢侈，她最沾不得煙火氣。我不為他們的愛情叫好，是因為心機和外力所致的婚姻原本與愛情無關。這大概就是張愛玲作《傾城之戀》的原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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