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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最著名的現代詩人洛夫素有「詩魔」之稱,筆下詩作受超現實主義影響,表現手法如魔似幻。1949年赴台,晚年移居加拿大,洛夫笑言這是自己的「兩次流放」;嚐過離別故土之苦,經歷過炮火硝煙,現正享受寧靜生活。七十年以詩為伴,洛夫的人生歲月被模鑄成了詩作中的奇詭風光。■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為紀錄片《無岸之河》劇照
死神與詩神交戰
五十多年前的金門炮戰,洛夫在坑道石室中寫下《石室之死亡》,這首長詩讓他享譽詩壇。炮彈在頭頂轟響,他兀自趴在辦公桌上,寫道:「祇偶然昂首向鄰居的甬道,我便怔住/在清晨,那人以裸體去背叛死/任一條黑色支流咆哮橫過他的脈管/我便怔住,我以目光掃過那座石壁/上面即鑿成兩道血槽/我的面容展開如一株樹,樹在火中成長/一切靜止,唯眸子在眼瞼後面移動/移向許多人都怕談及的方向/而我確是那株被鋸斷的苦梨/在年輪上,你仍可聽清楚風聲,蟬聲......」
不害怕嗎?
「我現在也想不通,當時怎麼不害怕。」洛夫笑着說,「後來詩作發表,有評論家寫的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說那個時候是『詩神與死神交戰的時候』。」詩作意象紛呈,語言卻艱澀難懂,如潛意識中的夢囈,有超現實意味。其實想像一下,當時炮火紛飛,年輕詩人卻沉浸創作中不可自拔,這本身就十分超現實!詩人筆下描繪的,大概是在那詭譎時空中所瞥見的幾許靈光。「以前有記者問過我,《石室之死亡》的重要性和意義何在,為什麼到今天仍然有那麼多人關注和評論。我當時說,因為戰爭、死亡、情慾這幾樣詩中的重要母題,絕不是一般說得很明白很有道理很有邏輯的語言可以表達的,說不清楚的。所以當時只好用一種不是很明晰的語言來說,或者,根本不是『說』,是一種『呈現』,用意象來表達。所以很多對現代詩不大習慣的讀者就覺得很難看懂,但是幾十年後,逐漸被人接受了。」
因為拍攝「他們在島嶼寫作II」系列中的紀錄片《無岸之河》,洛夫重訪金門坑道,戰火硝煙已然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寧靜安逸的生活,「炮彈變成菜刀了!(金門以出產菜刀聞名)」於是他在《再回金門》中寫道:開酒瓶的聲音總比扣扳機的聲音好聽。
七十年創作不輟
洛夫出生於湖南衡陽,中學時便開始喜愛寫作,初中時已陸續在當地報紙上發表散文,到了高中,開始接觸新文學,讀魯迅、巴金、冰心......「看到冰心的詩,很清新,很美。讀的第一首是《相思》。對感情的表達是很難的事情,用散文的筆法寫的話要很多字才能把感情說清楚,《相思》只有十一、二行,就把相思之感表達得非常生動。我後來便覺得,詩可以用很簡單的文字表達那麼多的意思和感情,是很好的工具。」於是高二時,他開始寫詩,到後來入伍,隨「國軍」去台灣前,已經發表了二十多首詩。「當時還有個剪貼本,可惜到台灣下船時掉了。」
對洛夫來說,前往台灣,不僅因為當時局勢混亂前景莫測,也是嚮往冰心《寄小讀者》中所描繪的旅途逸事。抱着到世界上闖一闖的念頭離開故鄉,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別會那麼多年,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模樣。幸運的是,到台灣後他真正踏上了詩人之路,與瘂弦、張默創辦了後來對台灣現代詩發展影響深遠的《創世紀》詩刊,自己也全心投入到創作中。
近七十年的創作不輟,洛夫出版《靈河》、《石室之死亡》、《無岸之河》、《時間之傷》等詩集數十部,其中1999年的詩集《魔歌》被選為台灣文學經典之一,2001年的三千行長詩《漂木》再次震驚詩壇。洛夫的詩作風格多變,早年受超現實主義影響,意象繁複,語言奇詭,後來漸漸蛻變、實驗,語言更為從容,寄情天地萬物,描摹人生情致;到了後期,更添了一點禪味。
實驗不同風格
「我希望在風格上不斷改變。」洛夫說,「有句話說『江郎才盡』,如果只是專注於一種題材和風格,總有寫完的時候。我開始時也喜歡抒情詩,還寫過一段時間愛情詩,第一本詩集《靈河》,名字就是形容當時女朋友的眼睛。可是,不能一輩子寫愛情詩呀,太狹隘了。古今中外的大詩人沒有人只寫這一樣的。詩人的一生中應該有不斷的變化。年輕時有前衛的創新的精神,那時我曾說過每首詩都是一個新的出發,每首詩要『一面放棄一面站立』,要不斷實驗。人生本身就很複雜,內容很豐富,能寫的很多,只看你是否要深入探索。對我來說,不僅內容要新,表達形式也要新。」
要創新,就要做好會失敗的心理準備。有了這種準備,就大可以放膽去試。洛夫說,現在的年輕人特別講究創新,甚至新到寫一些很古怪的東西,大家都看不懂,這不打緊,「我自己早年也是這樣,寫很多別人看不懂的。」但重要的是,不能一輩子只寫這個,隨着環境和時代的變化,詩人的創作也要不停改變。「尤其像中國這個社會,經歷了孫中山的革命、民國,然後到1949年以後,幾十年來變化很大,這都是詩歌和小說很好的題材。但是在內地,雖然也有很好的作品出現,但目前來說,還看不到一種主流。我所說的是詩歌的主流,藝術的主流,不是政治的主旋律。目前這種主流的詩歌還沒有出現,還要加油。」
對現在內地比較流行的敘事詩創作,洛夫頗有看法:「人間煙火當然很重要,是我們現實生活的一部分,但終究還是比較淺薄。因為詩歌畢竟不是現實的copy,尤其詩人除了寫已知的世界外,還要寫未知的世界,也就是內心的、心靈的世界。」過於口語化的語言是其一大問題,「拿唐詩來說,多麼有神韻,讀了以後把我們的思想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口語化的詩好處是很親切地表現我們生存的世界,但是完全像平時的說話的話,就一點韻味都沒有了。這是內地現在流行的敘事詩的一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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