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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冀平
回北京有兩怕,一是怕風,一是怕乾。
過了春節,北京進入春天,天氣預報經常是:晴,風力五六級。狂風捲着沙粒鋪天蓋地,力度大到能把人吹跑,腳下無根重量又不夠的,只能背風倒着走。北京女人包包裡都有一塊薄得透光的紗巾,不是為了美觀添色,是將整個頭全部包住,遮擋風沙。
不曾想到,現今的北京人最盼望的就是風,最好是狂風,人們已顧不上躲避風沙,只想着風吹走霧霾,還北京藍天白雲。
另一怕是乾。回到北京打開箱子,才發現從香港帶去的衣裳,全是濕的,不過不要緊,不消半小時,全乾,比乾衣機還快。人就要受難了,嘴唇爆皮、身上發癢、喉嚨乾痛、鼻子出血,什麼高檔油脂也滋潤不了,只有大量不停地喝水,水必是瓶裝淨水,水龍頭的水是不能喝的。
不曾想到,北京曾經是水鄉。
明清時期,寄居北京的南方士大夫們,有北京似江南的詩句:「春湖落日水拖藍,天影樓台上下涵。十里青山行畫裡,雙飛白鳥似江南。」袁中道寫過《淨業寺看水》:「天外畫橋橋上柳,只疑身在望湖樓。」淨業寺位於德勝門,臨水而建,是中元節賞荷放荷燈的地方。別以為是江南文人思鄉的浪漫想像,這就是那時的北京。
北京的地名有很多水的遺存,水簸箕胡同、一溜河沿、東不壓橋,天安門旁有南池子、北池子,還有毛家灣、葦子坑、蘆葦園、金魚池。
北京有井,王府井、大甜水井、雙井、三眼井、四眼井。胡同中有井,上面蓋着石板,石板上有雙眼、三眼、四眼,清凌凌的地下水從眼中日夜不停湧出,可供三四個居民同時取水,東直門外有胡同叫滿井,水永遠是滿的。
北京有湖,太平湖、什剎海、北海、中南海、龍潭湖,紫竹院有湖,蓮花池是湖,陶然亭、柳蔭園都有湖。還有潭,積水潭、黑龍潭、玉淵潭。
北京有淀,淀是淺水湖泊,海淀、金盞淀、高橋淀、清淀、洄淀。
這些與水相關的地名證明當年北京城到處是水,簡直是遍地澤國。北京是皇族和權貴富戶的聚居地,他們在城裡建私家宅地,園林中的水,就是引城中活水進宅。
北京的上幾輩人總懷念「冰盞兒」,如今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什麼叫冰盞。冰盞是兩個小銅碗,食指夾在中間,上下一掂,發出清脆悅耳的銅音,是胡同裡賣冷飲的專用響器,像現在會唱歌的雪糕車,賣酸梅湯和「冰碗兒」,小碗裡有蓮子、百合、雞頭米、菱角、嫩藕,都是北京湖水裡生長的鮮貨,小碗放在冰上鎮着,冰是自然成冰,也因有水才能有冰。
北京,一座建在水中的城市,怎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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