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鵬情萬里: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2016-08-31

趙鵬飛

難得的長假,回北方探望父母。中午的時候,正包着餃子,外面忽然響起高亢的哭聲。天氣暑熱,哭聲聽着仍讓人心生寒意。

母親說:「是章鏡在哭,她爸今天出殯,送靈的隊伍剛路過十字路口。」

古老的風俗,送靈的隊伍經過十字路口時,領頭的孝子,要把先人過世後,靈前祭奠燒化紙錢的瓦盆,高高捧起摔碎在十字路口,以示哀慟。章鏡沒有兄弟,摔盆孝子的職責,由她招贅的異姓丈夫完成。

母親說:「章鏡是在她爸肩上長大的,狠狠哭一場也是孝道。」

章鏡的父親章文,以疼愛孩子在四鄰裡出名。沒有章鏡之前,章文對鄰居家的孩子個個都好。如果這個孩子恰好也跟他投緣,他恨不得能挖出自己的心來,給這個孩子當手爐。

在關中平原,春天的槐花、榆錢,是做麥飯的好食材。

榆樹長得高,想捋榆錢並不容易。瘦高個子、微微駝肩的章文,三下兩下,就能攀坐在老榆樹最高的樹杈上,一隻手揪住樹枝,一隻手半圈起來,從枝條的頭擼到尾,肥厚鮮嫩的榆錢兒,一片不差地全落入了他懷中的竹籃。一籃子滿了,用繩子放下去,再吊空籃子上來。一個上午過去了,去河邊捋榆錢的孩子們,個個籃子堆到冒尖,他才溜下樹,兩手空空,攬着一群孩子回家。

槐花甜美,小孩子們沒有不愛吃的。槐刺卻難對付,刮破褲子,扎破皮肉,是常有的事情,饒是章文辦法多,帶上針織的勞保手套,腿上綁着厚帆布的綁腿,一天下來,家家的孩子都有槐花吃了,章文的兩手兩腿,總是血跡斑斑。有熱心的鄰居大嬸看不去,忍不住感嘆,章文對娃娃們這麼盡心,會有好報的。

是啊,娃娃們雖然小,到底都有良心。章文家在鄰里輩分低,跟他同齡的人,差不多都是叔字輩。按輩分算,孩子們本該都叫他一聲章文哥,但實際上,都叫他章文叔,這裡面淨重愛戴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聽習慣了,周邊的大人們也覺得理所應當。輩分的事情嘛,可以放放,大小倫理在真情實意面前,總歸不是最重要的。

等後來有了章鏡,章鏡就是章文的天,就是章文的地。章鏡小的時候,趕集廟會看大戲,章文的肩膀,就是章鏡最柔弱的座位。等章鏡小學都快畢業了,鄰居們還常常能看到章文用肩膀馱着章鏡放學歸來。

章鏡是個小妖精變的,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章文從來都是笑呵呵的,從腰裡掏錢去買。有鄰居說,你也該攢些錢把房子收拾收拾,章文咧嘴一笑:「我多跑幾趟就掙出來了。」

章文在搬運隊上班。高速公路還沒修通之前,搬運隊的生意尤其好。搬運隊的活多得幹不過來。章文膀大腰圓,一兩百斤的包裹扛起來,腳下生風。一個班下來,他的搬運量比一般的工友能多出小一半兒。後來高速公路修通了,生鮮類的貨物就直接運走了,搬運隊常常一晌一晌地閒坐。

有一回,在糧站工作的老余晚上路過章文家,帶去了一個好消息。糧站有幾萬斤陳糧要清理,想請幾個人手去幫忙騰挪。第二天老余到了糧站一看,只來了章文一個人。章文邊給老余發煙邊說:「這點活,我一個人加幾天班能幹完,不誤你的事。」老余想想也就沒有再多話。

章鏡已經上中學了,用錢的地方多,章文不想孩子手緊,想多掙點。後來鄰居都說:「章文的病根就是在糧庫裡害下的。」

經管過莊家的人都知道,陳年的麥子,土特別大。一揚起來,鼻子喉嚨眼睛都受不了。章文辦法多,又是口罩又是帽子又是眼鏡,幾個禮拜忙活下來,人瘦了一圈不要緊,咳嗽聲便再也沒斷過。也是從那時候起,一年四季,不管白天黑夜,口罩成了章文最離不開的物件。又扛了幾年,去醫院檢查,說是肺癌,讓回去好吃好喝,好好養着。

小一輩長起來的孩子們,再也沒有遇到過這麼好的鄰居大叔。

等哭聲走遠了,我出門倒水,看到幾個嬸嬸聚在十字路口扯閒。其中有一個壓低了聲音說:「章鏡這個傻孩子哭得這麼大聲,她現在竟然還不知道,她是她爸抱養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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