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鳳
某天，收到朋友傳來的微信，是她帶孫子去上海迪士尼樂園玩的照片。照片上，3歲的男孩兒站在奶奶身邊，眼中透出無奈和焦灼。朋友說，排了一天才玩上了兩個遊戲，不到半個小時。
我想，花幾千元帶孩子飛去上海，只為讓孩子去迪士尼玩半個多小時的遊戲，值嗎？本來在家樓下就能玩得好好的，有啥必要花錢受累去追迪士尼潮頭呢？可憐孩子剛剛開始懂事，就嘗到了等待的焦灼。
人生有漫長的時光是在等待中度過的，等待的色調也不一樣。有玫瑰色的等待，像羅大佑的《童年》所唱：「等待着放學，等待着長大，等待玩樂的童年。」更多的，卻是無奈的等待。
小時候春節前去買年貨，為了買一隻凍雞、一條凍魚，要排上幾個小時的隊。在寒風凜冽中，看着隊伍慢慢前移，心裡充滿了希望，彷彿看到了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飯。買到年貨回家時，充滿了成就感。終於全家團團圓圓吃年夜飯時，心中感覺無比充實與快樂！要是沒那長時間的排隊，能如此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年夜飯嗎？
我們那代人都固執地認為，凡是珍稀的東西，都需要等待，需要排隊。在北京一家國企上班時，還是福利分房時代。最銘心刻骨的等待，就是分房。有人1950年代入廠，等到1980年代才分上房子。那是多麼小的房子呵！沒有過道，小小的兩間房，各自都只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兩件必需的傢具。可是從高級工程師到八級鉗工，人人拿到房門鑰匙時，都是欣喜若狂。他們的大半輩子，就是在等那套小房子。
那家國企嚴重近親繁殖，員工按與各層領導關係分成三六九等。最底層的是危險髒累工種，比如衝壓、鑄造車間。那些車間的工人，經常等來的就是工傷和殘疾。儘管年輕人很努力，可幾乎所有的等待，都是灰蒙蒙的，像車間那些陳舊的牆漆。
傳聞廠裡要集資蓋房，很多工友都傾囊而出，那是得到住房的唯一機會。節衣縮食，奔波勞苦，30歲額頭就有了深深的皺紋。深情的等待，就為在茫茫人海中得到個存身的小窩。他們在將近退休的時候，才住進了廠宿舍。十幾年的等待，修成了正果。
有太多無奈的等待，是無果而終的。人人想通過「人梯」前進，卻沒人為你的命運負責。
無奈的等待，度日如年。我曾為改變命運苦苦努力，苦苦等待。等待返城，等待工作，一寸寸光陰，磨碎人心，最終等來的是虛無。固化的社會結構之中，與決定命運的強大體制相比，個人的努力渺小之極，有的知青就在等待中白了頭。知青大返城時，很多人雖還不到30歲，卻早心如枯井，青春不在。除了期望柴米油鹽的小日子，別無他望。
多少大好年華在等待中磨盡呵！等待返城，等待平反，等待分房，等待上學，不過是等待一個正常人的日子。那個時代我身邊有工友的口頭語就是：「混吃等死！」為了不這麼混，我就在別人打牌喝酒的工夫偷偷看書，代價是無論你幹多少活兒，獎金永遠最低。眼看工友們通過各種各樣的路子脫離生產線，調進辦公大樓，加入龐大行政管理層。沒有路子的我，卻依然埋頭讀那些無用的書。
後來通過文憑改變了命運，讀書的嗜好卻永遠沒有改變。在讀書中等待，是最好過的時光。在後來的人生中，無論去醫院看病，還是長距離乘車，我都「假模假式」地手持一本書，習慣成了自然。早在幾十年前，每天乘公交車去城市另一頭的工廠上夜班，一路上捏着個小本子背英語單詞。後來考高級職稱英語，憑的就是當年「公交車英語」的底子。
把零零碎碎的等待時間累積起來，能做多少事兒呵！一次堵車等紅燈的時候，見一位出租車司機居然坐在方向盤前忙裡偷閒地背歌篇呢！現在我出門時都要帶上歌篇，在機場、車站、長途乘車時，都能背歌詞。長久堅持之下，每年都多學十來個歌，有了意外收穫。人在旅途，隨身帶了書本和歌篇，難熬的等待就變成美好的意外收穫。白撿了時間，誰不樂呢！
從前，我總是固執地認為，人生應該直線前進，所有的等待都是浪費生命。可對平常人來說，人生大多數時間卻不得不等待。為了希望，為了快樂，甚至為了生存。當不能決定取捨的時候，最好按兵不動。不行動，就是最好的行動。人際交往上也是如此，即使被觸怒，也不急於表態，事情總會按照自然規律前行，時間會自動修正一切。心理創傷，很多能被時間慢慢撫平。
靈魂的修復需要時間，肌體也同樣。頭幾年一親戚腿傷了，醫生動員手術，甚至更換零件。他不願意受動刀子的罪，結果養了兩年，腿已經行走自如了。身邊還有被醫生動員做心臟支架的人，拒絕手術回家靜養，用吃素等方式自我調理。幾個月之後，心血管病竟然自我康復了。
我向來不相信積極手術治療的效果，寧願等待肌體的自我恢復。很多病，只要靜靜地等待，有充分的定力，肌體都會自我康復。積極手術治療的人，很多倒是每況愈下，甚至早早離世。手術本身，就是對身體的傷害。
有位朋友特別疼愛剛上小學的外孫女，他說，最大的希望，就是未來能乘外孫女開的汽車去旅遊。多麼美好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