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車。 網上圖片鍾 倩
「鐺鐺車來了！好有民國範兒！」秋光晴好，走出家門，在濟南街頭，復古的鐺鐺車令我眼前一亮，這是公交部門精心打造的「夢迴濟南府」旅遊專線。鐺鐺車觀光旅遊車途經百花洲一帶，泉水潺潺，楊柳依依，秋風吻過臉頰，我是說不出的愜意。而新開門納客的雨荷居，遊人如織，很是熱鬧。
雨荷居是夏雨荷的家。感謝瓊瑤女士，一部《還珠格格》，讓乾隆皇帝和夏雨荷的愛情流傳百世，也讓很多人記住濟南。「媽媽，彈琴的阿姨就是夏雨荷嗎？」「你說呢？」身着粉色毛衣的小女孩，纏着媽媽問個不停，旁邊一對年輕情侶笑靨如花，不停地拍照。古琴悠悠，時緩時急，彈琴的女子，紅衣翩躚，柔婉優雅，舉手投足，亦靜亦動，與臨街的泉水、垂柳相映成趣，引得很多人圍觀。有些人看得出了神，好像漸入佳境，成為這幅畫卷中的一部分；待走時，捲起來，揣在袖子裡，就是一軸。彈琴女子，倒映在水中，虛虛實實，美輪美奐；那琴聲，漂洗着柴米油鹽的日子，也撫摸着路人的心靈。它載着我的思緒，穿越回到過去，重溫浪漫往事。
拿出手機，掃描門口的二維碼，就能聽到導遊的生動講解。其實，雨荷居的文化底蘊，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它承載的是老街巷的風骨，傳承的是老濟南的家風。愈是走進用心體驗，愈是心懷敬畏和美好。相傳，過去夏雨荷家與福善堂的王家比鄰而居，共用一眼無名泉，相處融洽。後來，王家擴建院落，在泉水的歸屬問題上，夏家覺得自家緊鄰百花洲水系，便主動讓水給王家，一時傳為坊間美談。乾隆皇帝得知此事後，龍顏大悅，專門做了對聯：「一分青，兩分白，五福同壽皆延釐；百餘泉，千餘水，四季平安共讓廉。」百花洲的「讓水泉」由此得名。可見，乾隆皇帝邂逅夏雨荷，並非偶然，而是源自清廉的家風-那是泉水滋養、百姓之間持守的道德倫理；那是二安（易安、幼安）澆灌、世世代代傳承的文脈源泉。
在雨荷居裡佇足，流連，中堂、書房、閨房、鄉飲，撲面而來的是家常的氣息，就像回到老濟南的生活，每個細節，輕輕展開，都是一個牽動心弦的「城南往事」。進入閨房，閨床、牌匾、服飾、器具，皆是清代家居陳設，實景佈局，叫人產生些許悵惘。院落內，彈三弦的師傅，神情專注，聲音悠揚，一招一式，叫人感動。我覺得，民間的東西，總是叫人感動的，打動人心的是平鋪直敘的感情，從不拐彎抹角，樸實粗糲，真摯乾淨，又經得住時間的考驗，為平民的貴氣。
這讓我想起胡蘭成和張愛玲當年的一段見聞：「溫州賣木器的街上，兩人經常去看舊式床櫥，上面刻着垂髫女與總角男對舞，又一幅是書生與少婦的對舞，全身塗金，一種溫厚的金色，線條亦厚墩墩，頭上是南方炎熱的夏天，地下階砌分明，一男一女就在階砌上房櫳前，一個執扇，一個捧茶盤......愛玲看後很吃驚說，這樣現世的，卻又是生在一個大的風景裡，人如曉風白蓮。」出生在泉水邊，生活在百花洲，夏雨荷也是曉風白蓮-她的內心裡根植一種蓮花的堅定，她的生命中擁有一個「大」的東西-是浸潤靈魂的喜氣安穩。所以，當我們一次次回眸，其實也是回到我們自身，以這種方式抵抗浮躁、遠離喧囂。
最美的愛情總是小別離。乾隆皇帝到濟南，他微服私遊，乘畫舫，賞名泉，行至明湖北角，聽聞古琴悅耳，循聲而至，來到四面環水、紅荷圍繞的大廳，這就是雨荷廳。上前與其攀談，女子知書識禮，談吐不凡，兩人相談，琴棋書畫，相見恨晚。很快，他們就墜入愛河，纏綿悱惻，在雨荷廳內，聽雨打荷葉，訴內心獨白。雨荷親手炮製荷花茶，用鮮荷花瓣、嫩綠荷葉、新鮮蓮子、冰糖製成，用泉水沖泡。比妙玉「梅花上的雪」泡茶更勝一籌。乾隆品嚐，餘香裊裊，讚歎不已，便將隨身所帶摺扇鋪在案頭，研磨，揮筆，繪就一幅「煙雨圖」，即興題詩：「雨後荷花承恩露，滿城春色映朝陽。大明湖上風光好，泰岳峰高聖澤長。」他鄭重地贈予夏雨荷。雨荷深諳這場愛情不會長久，便在錦帕上題寫了一首古樂府詩，作為回贈：「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初如絲，磐石無轉移。」因為懂得，所以圓滿。雨荷與乾隆皇帝的愛情，之所以感動無數後人，也是這個道理。
在雨荷居，來一碗夏家大碗茶，猛地仰脖，咕咚而盡，交出一隻空碗，茶香在空氣裡回甘，情感在記憶中纏綿，絲絲縷縷，漾過心頭，又開墾了你我的世界。偶遇香港過來的遊客，正在體驗鄉飲酒禮，他宣讀鄉飲酒詞，字裡行間，充滿虔敬，他以茶代酒，一飲而盡，予人儀式感。從儀式感中，現代人找回久違的鄉愁。這讓我想起一位濟南老鄉-李清照。「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詞中可見真性情，酒中吐露懷鄉情，片片愁緒，忘不掉，放不下，幾經繾綣，凝聚濃得化不開的愛國情感。她的飲酒，如悲慨之歌，氣壯山河。
最吸引我目光的是那些角落的細節。夏家的轎子，帶有精美的雕琢；用過的水桶，沐着雨荷的手澤。那是怎樣慧心靈巧的雙手，那是怎樣忠厚詩書的家訓。每天晨起，走出家門，在泉邊漿洗衣服，擇菜洗米，過「布衣桑飯，可樂終身」的簡樸生活。春天，柳梢萌動，柳枝抽芽，裊裊娜娜，詩意盎然；夏天，湖畔乘涼，荷花飄香，水光瀲灩；秋天，泉聲清悅，佛山菊韻，一派清明；到了冬天，雪後畫晴，煙波浩渺，恍若畫卷，美不勝收。這樣的日子，一寸一寸，活色生香，美得令人陶醉。
展示區還有百花洲出土的瓷片，大大小小，殘缺不全，沒有一片是完整的，卻又是實實在在的見證：哪一片是乾隆皇帝心儀的？哪一片是雨荷最珍重的？現代人的目光似乎短淺，無法看到瓷片蘊藉的文化絲路和情感血脈。這些瓷片，比我們的生命要長，走過秦朝，轉過漢唐，跨過明清，延續今日，它們也是有生命的，每一片都繼承着華夏的基因，抑或說，每一片背後都有個中國故事。這就是它們的動人之處。此時，此刻，目光的對視，就像無聲的對話，深情的交流。比博物館、紀念館中的出土瓷片，它們更接近大地，擁有美好的寓意。
清泉流過雨荷居，醉美濟南百花洲。這一趟遊覽，令我收穫頗豐。雨荷居復活了老濟南的美好記憶，也綿延着一座城的歷史文化。聽友人說，晚間有乾隆巡遊的情景演出，夜晚的百花洲會更迷人。我還會再來，赴約雨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