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周末在家整理書架，偶然翻到《小言〈黃帝內經〉與生命科學》，此書是南懷瑾先生在太湖大學堂講授《黃帝內經》時的講座結集而成。忽而憶起前年一月三日以九十八歲高齡仙去的曾敏之先生。時若流水，曾先生竟已仙遊整整兩年。六年之前，在他位於廣州黃花崗的家中，聆聽他人生故事的場景，瞬間都湧在了眼前。
彼時是二零一一年秋天，羊城廣州尚是暑熱難耐。帶着一束清淡雅致的薰衣草，我和同事顧一丹，叩開了曾敏之先生的家門。歲月磨礪，民國名記的英姿雖已老去，但年過九旬仍然才思敏捷，對答如流的清晰感，讓我們兩位後輩頓生敬佩之心。
曾老一生跌宕多姿，民國時，因獨家專訪周恩來而寫就的長篇通訊《十年談判老了周恩來》，令他供職的《大公報》一時洛陽紙貴。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他再次赴港擔任《文匯報》領導職務，從事評論、新聞、副刊等工作。港英時期的香港，中國傳統文化備受歧視，曾老廣泛聯繫海內外著名作家，羅致大量優秀作品，不但令《文匯報》的副刊大放異彩，也促成了香港文聯的快速發展。
晨昏顛倒的文字生涯，也讓曾老對職業操守的信仰愈老彌堅。在那次採訪快要接近尾聲，他勉勵我們兩個後輩，要堅守本真，用好手中的筆。 「我們現在的媒體出了很多假新聞，喪失了新聞道德，這樣是不行的。孟子說，人生下來應有良知、良能。很多作家、知識分子都講到這句名言。敢說真話的人不多，這也有很多原因，是歷次運動裡得到的教訓，要明哲保身。長久下去，就會閉目塞聽。我們應該開放言論，讓下情能夠上達。有為的政府是不應該怕諫言的。」
「三十年改革開放，我們的國力有很大發展，這是很大的成就。但現在，我們的社會道德有很大問題，連醫德都有問題。我朋友的兒子去醫院開刀，竟有三六九等的開價。現在的社會缺乏誠信，你看，連食品安全都有問題。要恢復誠信就要從中國傳統道德做起。連在香港，亦有人反對推行國民基礎教育，國民基礎教育其實就是公民教育，如何做人，如何認識國家，這是基礎教育，而反對的人說這是『洗腦』，這個名詞實在是詆毀國民教育。我在《文匯報》工作了十年，一直宣傳文化，在香港我不知道寫了多少宣傳文化的文章，就是要從這方面民心規訓。」
時間過去數年，曾老的話句句不曾過時。
採訪之餘，我們也順道請教了他的養生之道。他笑談他的一生有「三忘記」： 忘記年齡、忘記比較、忘記恩怨。
所謂「忘記年齡」︰好處就是不會感覺到自己老了，沒用了，我覺得我每過一天，便要完成那一天的事情。很多人問我年齡，我說你覺得多少歲就是多少歲，這讓自己處在思想不老化的狀態，覺得還有時間做事情；所謂「忘記比較」︰人比人，氣死人，不要跟別人比較，要有自甘淡泊的人生觀；所謂「忘記恩怨」︰人生總有恩恩怨怨，大大小小都有。幾十年裡，如果我總是記着什麼人整過我、負過我，那就會夜不成寐。
曾老亦笑言，除了「三忘記」，他也信守老健、老伴、老本、老友、老趣這「五老」之道。綜合起來論述，便是要身體健康，有一定積蓄與財力，要有自己的朋友圈，還要有生活情趣。在他的住處，有音響、有書籍。閒暇時，他會聽聽音樂、看看電影、看看書，有時間也會出去走走，四處遊玩。
曾老說，這輩子他最大的恨事就是老伴過世了二十年。老來無伴，頗為寂寞。斯人已逝，天上人間。想必曾老這唯一的憾事終於可以得到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