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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奴性、血性及俠氣

2017-04-12

王兆貴

京劇《法門寺》中有這樣一個場景:明武宗時期的宦官劉瑾,讓侍從賈桂坐下來陪他說說話,賈桂說,「奴才站慣了,不想坐。」這番回答,後來成為奴性的經典台詞常被人們引用。其實,類似的場景,我們並不陌生,在一些虛構的和真實的畫面中還有許多,例如,面對強者,滿臉堆笑,點頭哈腰;遭到訓斥,自抽耳光,口口聲聲小人該死;左臉被主人打紅了,再獻上右臉;能為大人物鞍前馬後當差,引以為榮,到處炫耀;如此而已,等等等等。

如果說賈桂的謙抑出於習慣,那麼婁師德的「唾面自乾」,則完全是自我貶損了。武周時期,宰相婁師德的弟弟授為代州刺史後,來向兄長辭行,婁師德教導他遇事要忍耐。他回答說,有人把口水吐到我臉上,我把它擦掉就是了。婁師德說,這還不行。你自己擦了,有遷怒於人之嫌,你應該笑而受之,等它自己乾。忍讓到這個份上,只能用三個字來形容:賤骨頭。喪失了尊嚴的寬容,還有什麼人格可談,假使這也算人格,只能是被道德綁架了的奴性人格。

同奴性相反的健康人格,通常被表述為血性,是人性中勇敢、正直、率真的一面,表現為對強者不卑不亢,對弱者不欺不凌,敢怒敢言,敢作敢當。應該說,這樣的表述還只是理想化的模式,真實的人生很難完全與之琣X,但只要有類似的義行壯舉發生,人們就會不由自主地為之喝彩。

由此可見,血性作為一種內在的氣質和獨立的人格,並上升為剛強的意志,備受推崇與讚賞。所以如此,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特別是太平盛世,全社會的氛圍使然,人們習慣了波瀾不驚、安逸閒適的生活節奏,加之教育引導乏力,陽剛之氣、尚武精神就容易淡化,鐵骨錚錚的血性男兒比較稀罕。發現有人跳樓,卻不趕緊採取措施制止,而是捧茪熅鷒簼蝮齞茈過程,甚至連墜地時的血跡也不放過,然後趕緊發到網上引人圍觀。獵奇心理如此畸形,可怕而又可憎。早在八十多年之前,魯迅就曾無情鞭撻過看客心態,不曾想如今更有甚者。如此冷漠的看客,連起碼的人性都沒有,更遑論血性了。

血性關乎一個民族的榮枯及其在世界民族之林的興衰。一個血性衰減的民族,雄心不再,鋒芒鈍化,從骨子裡變得酥軟起來,注定是沒有出息的。當虛幻縹緲的霓裳羽衣曲蓋過了威武雄壯的秦王破陣樂,「漁陽鼙鼓動地來」的劫難就降臨了;當驍勇善戰的八旗子弟淪為游手好閒的紈褲少爺,乾隆讚賞的「健銳此居營」就成了舊話,大清帝國也日趨衰落;當後蜀君主孟昶在城頭掛出降旗,就休怪慧妃吐槽「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了。

可以想見,十里洋場的香風熏倒了入城勇士,哪裡還會有霓虹燈下的哨兵?娛樂至上的浮華瀰漫蚖R台銀屏,怎麼可能鼓舞年輕人奮發有為?國家的強盛,民族的振興,需要熱血男兒,需要重振雄風,否則,一旦外敵入侵,誰來保衛祖國誰來保衛家?

看到過不少的文章,都在為中國男人缺乏血性而擔憂。在年輕的追星族眼中,假如飄過的多半是「偽娘」、「瓷男」、「小鮮肉」身影,並以此為範式而效仿,出門怕曬黑,開口娘娘腔,勢必會導致陰柔之氣趨濃,陽剛之氣趨淡,不可避免地影響到自身健康成長,尤其在那些蓄意貶損英雄的文章推波助瀾下,慷慨捐軀的壯舉被抹黑,精忠報國的志士被調侃,榜樣的力量、好漢的影響被消弭了,年輕人的心目中只剩下流行元素和偶像,陰盛陽衰的傾向就會有所加劇。青少年心中的男神,可以不是夸父,可以不是共工,可以不是岳飛,可以不是雷鋒,但若被顏值排行榜所吸控,屬意「娘炮男」、「奶油男」、「蛇精男」之類的網紅,不能不說是教育的失敗、家國的不幸、民族的悲哀。

事實上,社會現狀不至於像有人誇張得那麼嚴重,那麼可怕,我們大可不必杞人憂天。儘管部分年輕人的審美取向偏於陰柔,但從更大範圍看,這個世界並不缺少陽剛之氣的男人,缺的只是在價值考量上的輿論引導以及由此產生的輿論氛圍。男孩子氣質的形成,遺傳是首因,後天的培養教育更重要。當我們的學校和家庭從富養與窮養的糾結中解脫出來,從嬌生慣養的溺愛中警省過來,多給孩子們一些能自立、抗摔打的歷練;當我們的主流媒體不再跟風炒作星聞顏值,而是投向默默耕耘的科教文衛工作者,投向共創繁榮、共建和諧的各界勞動者,投向無私奉獻的共和國軍人,即投向社會的中堅和脊樑時,年輕人的身心也會隨之振作起來,富於血性的陽剛之美就會成為時尚。

曾看過一段視頻,似乎發生在某西方國家,背景是候機大廳。當一隊身背行囊的男女軍人向大廳走過時,候機的乘客們紛紛站起來,自發地為他們鼓掌送行。也曾在報上看到一篇題為《身邊的士兵》的文章,說的是列車上的乘客在作者感染下,掏錢給餐車工作人員,為同一車廂裡的16位士兵買盒飯的故事。儘管士兵們以部隊有規定、有安排而一一謝絕了,但乘客們這種「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熱情,仍然令人感動。作者不無感慨地說,一個國家的人民群眾,如果都尊重和愛戴自己國家的軍人,這個國家就一定能立於不敗之地。

血性是個原始而又樸拙的詞彙,本身就極具張力和亢奮色彩。因此,在理解與使用上應當有所界定,不可偏頗,否則就會混淆粗獷與粗野、豪壯與莽撞、野蠻與文明、獸性與人性的界限。人們所肯定和讚賞的血性,應當屬於性格評價和審美取向的範疇,是正向的、褒義的。一個有血性的人,平素不見得就血脈賁張,易於衝動,也可以是文靜的儒雅的。令人敬佩的血性往往表現於危難之際、關鍵時刻,自告奮勇,挺身而出,抑惡揚善,伸張正義。人之所以稱之為人,在於社會屬性,若把野性視為血性,有血性而無人性,那與黑社會的虎狼之輩有什麼區別?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行俠仗義,捨己助人,是中華民族長期以來形成的優良傳統,值得讚許和弘揚,但在不同的時代應賦予不同的內容和形式,並限制在法律許可的範圍之內。如今已不是李白讚賞的「俠客行」年代,「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可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成嗎?超越法律的哥們義氣,蠻橫粗野的江湖習氣,是同社會規範格格不入的。

有些年輕人,開口尼瑪,閉口臥槽,一言不合就拳腳相向,稍有不爽就當街撒野,能叫血性嗎?社會倫理學認為,那些異於常態的狂悖之舉,也同血性不與焉。比如魏晉南北朝等戰亂時期,有些狂狷之士為反叛封建禮教,張揚卓爾不群個性,酗酒嗑藥,放誕不羈,以至刻意作秀,佯裝癡狂,這樣的血性只可歎賞,不可傚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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