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與鐵哥們住一個村。以前一有空就天天在一起,現在是真有空才偶爾一聚。聚,就是彼此到對方家中一坐,有時一小時半小時,有時只幾分鐘;或一同到附近的山上逛逛,可遠可近,邊走邊聊。
這種交往,變得有點像蜻蜓點水,在一個桌上吃飯、打撲克的機會,都只能算偶爾中的偶爾。忙,絕不是借口,是真的忙。沒有特別重要的事,若不刻意為之,碰面的機會確實少。他各地打工,身不由己;我離家上班,不常回去。生養我們的那個小山村,在我們長大後,變成了一個難以長住的地方。不光我倆,村裡和我一般年紀的,長年待在家的,一個沒有。
夏初,我回老家,聽父親說鐵哥們打工回來了,便去找他。弟媳在家,他不在。他扛着梯子去朝喜鵲巢放雞蛋了。弟媳的話很讓我吃驚。把雞蛋放喜鵲巢裡,虧他想得出來。我站到他家平房上,剛好看到那處鳥巢的大體位置。鳥巢在他家東南側下方一塊狹窄梯田的老梨樹上,在一個少有人去的河溝邊。那兒僻靜,倒是難被發現。梨樹太多,從遠處看不清具體在哪一棵上。
大概二十分鐘後,鐵哥們扛着梯子回來說一共放了四個,兩個放到他家後面那棵刺槐樹上的喜鵲巢裡,另兩個剛放到東南面那棵老梨樹上的喜鵲巢裡。說着,他從兜裡拿出剩下的一個綠皮雞蛋。雞蛋不大,是他對換來的。我們老家那兒,誰家母雞抱窩,自家雞蛋不夠用時就去別人家對換。可以用超市裡買來的雞蛋換,也可以拿錢買。鐵哥們拿的是草雞蛋,還是綠皮的。我家有一隻黑草雞,正下綠皮蛋。
草雞蛋小,但也比喜鵲蛋大出幾倍。把雞蛋放到喜鵲巢裡,理論上似乎可行,實際上恐怕難以實現。不說別的,一隻大喜鵲才多大,能孵化出兩隻小雞?我沒打擊他,卻並不支持這類做法。即便小雞能孵化出來,小雞畢竟不是喜鵲。剛孵化出來的小雞渾身絨毛,不能飛翔,那麼高的樹,如果從巢中走跌下來,也是必死無疑。
鐵哥們跟我聊這事時,也沒多大信心。她說,就算成不了也沒啥,不就是搭進去幾個雞蛋麼,萬一成了呢。其實,他這麼想也並非完全是空穴來風,鳩佔鵲巢就是一個例子。除紅腳隼還有杜鵑,牠也喜歡把蛋產到其他鳥的鳥巢裡,讓其他鳥替牠承擔孵化、餵養義務。不過,這些鳥的蛋大小差不多,雞蛋與喜鵲蛋,單個頭就相差太大,喜鵲會傻到認不出?鐵哥們的做法我是不看好的,更可憐了他的一片苦心。從小不會爬樹的他居然扛着梯子忙活了一下午,就為選點放幾個草雞蛋。
不知咋想的,鐵哥們從春天一開始就想養一窩小雞。我家那隻母雞抱窩,他就讓弟媳捉了去,對換了些草雞蛋讓牠孵。我們這兒讓母雞孵蛋,需要人工造個窩,然後在上面扣上個筐子,以免母雞隨意出窩或被打擾。整天護在窩裡的母雞,是要靠定時餵食的。餵食時,把母雞從窩裡拽出來,撒上糧食讓牠吃。等母雞吃完,再把牠逮回窩裡,上面扣上筐子。
春天那窩雞,弟媳沒看護好。有天早晨,大概是母雞抱窩第十幾天的樣子,她把母雞拽出來,放到院子裡餵食。那天回娘家有事,還沒餵完呢,她就騎車走了。直到晚上回家在院子裡看到那隻老母雞,才想起把牠放在外面一整天了。那窩雞,最後只成了幾隻。把草雞蛋放到喜鵲巢裡的事,隨着我離開老家和鐵哥們外出打工,逐漸被擱置到記憶深處。日子還是以前的樣子,我整天在單位、家、學校間往返,很少有機會回老家。
一個晴天的中午,我跟疾控科的曾主任利用午間休息時間,去疫苗接種點附近天寶中學南側的河溝旁轉悠了一圈。中午的太陽夠毒,河岸邊的石子被曬得炙熱,有點兒烤人。一些乾枯的雜草蓬鬆在鮮草中,似乎一點就燃。夏天水少,岸邊露出的河道裡,不知被誰栽上了幾片雜樹。除了鋸殺掉的插楊樹,柿子樹、核桃樹、麻柳樹,大概都活了幾年了。還有一種樹苗很小,看上去栽了不到兩年,是一種滿樹長刺的樹。在鄉下農村,我們都叫它皂角樹。這種樹我不喜歡,樹上的刺四棱八杈的,很長很粗很多。小時候到樹上捉蟬,因為這種樹的刺粗大不易掰掉,直接沒法爬。皂角樹的刺落到地上,即便穿着鞋,不小心也能刺傷腳。
我對皂角樹沒有好感,村裡有皂角樹的人家,卻把皂角樹當成寶。皂角樹結的果莢,可以摘下來當肥皂用。那個時候,有不花錢的皂角,連買洗衣粉的錢都省了。
曉得皂角刺的厲害,我跟在曾叔身後,睜大眼睛仔細看路。河岸邊的雜草亂石多,還真沒見到多少皂角刺。什麼人在這兒栽這種樹幹嘛,又沒啥用處,我在內心念叨抱怨着,一百個不理解。正是這種擔心,讓我突然發現了一棵核桃樹的不同。
在農村長大,核桃和麻柳我都認得。小時候,村子南面就有一片麻柳樹,我常爬上去捉蟬。有時也上去掐成串的「小燕子」玩。麻柳樹的種子成串,形似燕子,小孩喜歡把它們摘下來,一粒粒擺放成各種隊形。核桃樹我更熟悉。可是,眼前的那棵核桃,分明是在麻柳枝上長出來的。這簡直就是一個新聞。我叫停曾叔,看到麻柳枝上嫁接活的核桃樹,他也是一臉詫異。重新查看那兩排核桃樹,居然都是從麻柳樹上嫁接活的。
老家果樹多,有了新品種,經常需要嫁接。我小時候就跟父親學過這種技術。麻柳和核桃的長相迥異,莖葉種均很不相同,似乎沒丁點兒關係,居然能嫁接活,實在令人震驚。臨走,曾叔看上河灘邊一棵野生的麻柳樹,粗根暴露如爪,樹幹蒼老短壯,很是惹眼。我倆找來短棍,忙活了好一陣子,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才把它從亂石堆裡一點點掘出來。曾叔說帶回家栽到一個大花盆裡,留上三五根枝條,其中嫁接上兩枝核桃,得是多好的盆景啊!就算賣,至少也值幾百塊吧!
晚上,我查閱了不少資料。麻柳嫁接核桃的痕跡難尋,但終究查到一條,好像只有「雨水」前後短短十多天,成活率還行,過了那幾天是嫁接不活的。這個事,我又回老家時,第一時間諮詢父親。當了一輩子技術員的他,竟然也是第一次聽說。父親說,即便能嫁接活也不提倡,麻柳核桃的味道不會太好,壽命也未必長。然而,父親不明白,很多盆景愛好者要的,並非是味道。
又見鐵哥們時,突然想起他朝喜鵲巢裡放草雞蛋一事。隨口一問,結果同樣令我始料未及。他告訴我,當時他在外地。估算着該出殼時,弟媳找人去喜鵲巢查看。小雞居然真的孵了出來,現在就養在他家的籠子裡。只是,雀巢裡只有小雞,沒見着小喜鵲。
這半年,遇上這麼兩檔子新奇事,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喜鵲幫着孵小雞,在麻柳樹上嫁接核桃,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頂多只說個「呵呵」,一定不敢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