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承鈞
每年元旦過後，心中就不由自主有點傷感和茫然--因為1月8日這個令人哀傷的日子就要來臨。2018年是他誕辰120周年，追憶和緬懷又蕩起波瀾。
42年前的1月8日，人民的好總理周恩來在經歷多年病痛折磨和時局動盪中，滿懷不甘地離開深愛他的人民，當時他體重只剩60斤！他78年的人生完全可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字來概括。他的功德涵蓋各個層面，可謂包羅萬象厥功至偉。周恩來才情了得，論時評社論、詩詞聯句均得心應手、文采飛揚，只不過輝煌的業績淹沒了他的文學天賦。他的詩詞雖不及毛澤東的磅礡大氣、意境深遠，卻也雋永豪邁、格調高雅。在周公誕辰120年之際，回顧他的文學累積不無意義！
早在1914年10月，16歲的周恩來就讀天津南開學校時，就在《敬業》雜誌創刊號發表兩首《春日偶成》：「極目青郊外，煙霾佈正濃。中原方逐鹿，博浪踵相蹤」、「櫻花紅陌上，柳葉綠池邊。燕子聲聲裡，相思又一年」，一個負笈少年對祖國命運和個人前途的思慮呼之欲出！
翌年周恩來寫下「與有肝膽者共事，從無字句處讀書」的座右銘，闡明交友處世與讀書求學之關聯。同窗王樸山要留學東瀛，周贈他一聯「浮舟滄海，立馬崑崙」，八字道出遠大志向。
1916年，做了83天「皇帝夢」的袁世凱暴死，軍閥張勳還想復辟帝制。周恩來寫「感時詩」聲討：「茫茫大陸起風雲，舉國昏沉豈足云。最是傷心秋又到，蟲聲唧唧不堪聞！」（見《次皞如夫子傷時事原韻》）以草木之秋和淒厲的蟲鳴，喻復辟必敗、帝制無望。
1918年春，19歲的周恩來赴日留學，在船上寫下「大江歌罷掉頭東，邃密群科濟世窮。面壁十年圖破壁，難酬蹈海亦英雄」的七絕，革命意志力透紙背。在日本他寫詩多首，1919年清明寫的《雨後嵐山》最有名：「山中雨過雲愈暗，漸近黃昏，萬綠中擁出一叢櫻，淡紅嬌嫩，惹得人心醉......登高遠望，青山渺渺，元老，軍閥，黨閥，從此後『將何所恃』？」恩來被雨後的嵐山美景吸引，聯想起變革世界的理想，情景交融、感時抒懷，讀來令人心動！
「五四」爆發，周恩來與馬駿、鄧穎超等天津學生成立「覺悟社」，創辦《覺悟》雜誌。1922年，覺悟社成員黃愛被軍閥趙恒惕殺害，恩來憤起寫道：「壯烈的死，荀且的生。貪生怕死，何如重死輕生！生別死離，最是難堪事。別了，牽腸掛肚；死了，毫無輕重，何如做個感人的永別......」同年，共產黨人黃正品遇害，悲痛的周恩來撰寫「種子撒在人間，熱血滴在地上」輓聯，寓意鮮血澆灌的火種必將開花結果！
1924年周恩來作《赤光的宣言》詩：「革命的赤光，從北俄騰起，驚醒了，冬蟲般蟄伏的被壓迫階級；震動了，春蠶般繭縛的世界殖民地！封建餘孽，國際強盜，更被他照的原形畢露。夜已闌，天將曉，赤色之光，早在東方閃動......」何等的胸懷氣魄，年輕才俊已凸顯國際視野與戰略眼光！這以後周恩來赴上海領導地下工作，暫別詩詞。長征勝利後的1936年，陝北根據地領袖劉志丹東征中犧牲，黨中央將劉原籍保安縣更名志丹縣，周恩來為志丹陵園題詩「上下五千年，英雄萬萬千；人民的英雄，要數劉志丹」。
1939年6月，周公為「平江慘案」遇難的新四軍烈士致輓聯：「長夜輒深思團結精誠仍是當今急務；同胞須猛省猜疑摩擦皆蒙日寇陰謀」，痛悼英烈、呼籲抗日，字字感人！同年7月，郭沫若之父郭朝沛在川病逝，正在蘇聯治臂傷的周恩來發來輓聯：「功在社稷名滿寰區當代文人稱哲嗣，我遊外邦公歸上界遙瞻祖國吊英靈」。9月冼星海延安首演《黃河大合唱》，周即席作聯曰：「為抗戰發出怒吼，為大眾譜出心聲」。
1940年3月，「學界泰斗」蔡元培在香港病逝。中共中央在延安隆重追悼，周撰輓聯：「從排滿到抗日戰爭先生之志在民族革命，從五四到人權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精闢頌揚蔡先生輝煌一生。同年4月，延安各界追悼英年早逝的教育家吳承仕，周贈輓聯：「孤懸敵區捨己成仁不愧青年訓導，重振國學努力啟蒙足資後學楷模」。是年秋，抗日名將宋哲元在綿陽病逝，周送聯「失地未收回虎威照乘盧溝月，綿陽驚不起鵑聲啼破錦江春」。
1941年1月，國民黨發動皖南事變，突襲近萬新四軍官兵，傷亡慘重，周聞訊怒不可遏揮毫題詞「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痛斥反動派罪行，題詞在新華日報發表，舉國嘩然，銷量猛增五千份。同年9月6日，民國聞人、《大公報》總編輯張季鸞因肺病在渝去世，各界集會追悼，周恩來伉儷聯名送上輓聯：「忠於所事不屈不撓三十年筆墨生涯樹立起報人風範，病已及身忽輕忽重四五月杖鞋失次消磨了國士精神」。同年國民黨要員張沖在山城逝世，周撰聯云：「安危誰與共，風雨憶同舟」。翌年抗日名將、中國遠征軍司令戴安瀾在緬甸壯烈犧牲，周公以「黃埔之英，民族之雄」輓聯高度評價戴將軍為國捐軀的壯舉。
1944年2月，朱德母親鍾太夫人謝世，恩來送輓聯曰：「教子成民族英雄舉世共欽賢母範，畢生為勞動婦女故鄉永保好家風」。同年7月，著名報人、政論家鄒韜奮英年早逝，周恩來撰寫長聯：「憂時從不後人辦文化機關組救亡團體力爭民主痛掊獨裁哪怕冤獄摧殘宵小枉徒勞更顯先生正氣；歷史終須前進開國事會議建聯合政府準備反攻驅逐日寇正待吾輩努力哲人今逝世倍令後死傷神」，上聯評價逝者生平業績及創業精神，下聯陳述抗戰形勢及哀痛之情，令人唏噓！
1951年春，辛亥老人何香凝為抗美援朝勝利作畫請恩來題詞，周欣然命筆：「鵲報援朝勝利，花貽抗美英雄」。1960年周恩來視察海南島，為西聯農場及華南熱帶作物學院題聯稱讚。是年夏，毛澤東、周恩來聯袂視察長沙，抽空遊覽湘江，毛口占上聯：「橘子洲，洲旁舟，舟行洲不行」，請總理對下聯，恩來沉吟笑答：「天心閣，閣中鴿，鴿飛閣不飛」，兩聯渾然一體妙趣橫生，傳為佳話。1962年3月，總理在中央財經會議提出的口號恰是一副對聯：「抓好吃穿用，實現農輕重」，言簡意賅概括了大政方針。1958年10月，為迎迓志願軍凱旋歸國並緬懷因墜機罹難的鄭振鐸、蔡樹藩等人，周恩來寫詩：「粉身碎骨英雄氣，百煉千錘鬥士風。走石飛沙留俠跡，上天入地立奇功」，歡迎與悼念融於一詩，情何以堪，令人扼腕！
值得一提者：為締結中日和平友好、緬懷周總理，日本國際貿促會京都總局局長吉村孫三郎與日中友協等團體於1978年在京都嵐山公園建起高1.3米、寬2.2米的周總理《雨後嵐山》詩碑，中日友協會長廖承志書寫墨寶，翌年鄧穎超赴日為詩碑揭幕。如今詩碑已成京都一景，每年前來瞻仰的訪客數百萬！正是--
周公懿德豎標杆，
恩澤萬邦舉世鮮。
來去匆匆多遺恨，
好風美範千古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