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聞一浩(本欄由本地知名評論人聞一浩與梁偉詩輪流執筆,帶來關於舞台的熱辣酷評。)
澳門藝術節近年總會呈獻一些冒起的、當紅的、但在香港演藝日程上總不見出現的海外藝術家/藝團的作品,叫身在大海這邊的香港觀眾也有機會一窺其真身,判斷他們是否名不虛傳。今屆澳門藝術節叫人期待的節目之一是比利時偷窺者舞團。演出的是該團2009年製作《慾望孤荒》,充分呈現了舞團聞名的近乎雜技的形體劇場風格;內容和處理手法,則叫人想到擅長天馬行空,不按牌理出牌的驚悚片大師大衛.連治,儘管力度還可以再重些。
踏進劇院,首先感受到舞團創作的特色之一:構思總由舞台設計開始,寫實的場景決定故事發展和角色的現實和超現實反應,從而呈現其心底潛藏的慾望與恐懼。《慾望孤荒》的舞台被恍如廣無邊際的天空覆蓋荂A台面白茫茫。在這冰天雪地中,一個孤絕的旅行拖車園地內有三輛拖車停靠,舞台氣氛已是淒然冰冷孤寂--隨蚨t出開展,觀眾慢慢感受到這絕地氛圍對居住在這裡的人的影響。惡劣的天氣叫他們日常可做的事不多,而細小緊密的生活環境令大家都活在彼此的空間中。
這裡住了獨居的、年輕的白人孕婦、一對白人男女、唱歌的白人老婦和她收留的兩個亞洲男子。故事就在這三輛拖車與活在其中這六個人物展開。拖車的燈一亮,觀眾就如偷窺者般,從車窗中看到各人生活狀況:孕婦總是坐在窗的桌子旁注視外面的一切,鄰居不管男女都會走到她的拖車來;同居男女總是在纏綿或吵架,有時更隱現家暴;被收留的男子之一則在浴室內高歌。私人空間就如公共空間般任人注視或強行進入,而公共空間也彷彿私人地域,他們恣無忌憚地在拖車圍繞的空地將自己內心的慾望與恐懼發放出來。而在我們這些「偷窺者」眼中,他們的人生就被定形和定義。
說「故事」,演出其實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展現我們眼前的一幕幕的情節,中間並無必然聯繫,像打開人家的私密日記,將私密的轇轕及情緒故事袒露於觀眾面前。聯合導演,也是舞團的創辦人Gabriela Carrizo 和Franck Chartier以電影蒙太奇般的手法,將不同的段落拼合,導演巧妙地以出入拖車、開燈關燈、或代表突變的惡劣天氣的巨大音響來轉換場景。整體的氣氛怪異迷離,情節又帶荒誕的味道:如恐怖片中以四肢走來走去的變形身體;女子像哺乳般讓收留的兩個男子隔茼蝒A吸啜其乳房;在空地上自瀆的男子;車門一開,去窺探鄰居生活的孕婦會消失在門後 ,愛上孕婦的亞洲男子把自己的心挖出給她以示愛意,種種都叫人如在看大衛.連治的電影;可笑的畫面則如示愛的男子提虒}Z,如芭蕾舞者般碎步行走,以便自己看來高一點,與孕婦相襯,但邊行他的褲子邊掉下來,另一個則由浴室唱到室外,在車門旁貼上自己的海報,握茩茠慞x頭唱粊-pop。
沒頭沒尾沒關聯的情節,卻總體透蚖a涼,尤其是以匪夷所思的身體能量及動作,標示了角色的關係與心理情緒,像兩位男子出場時,是一個站在另一人的背上進場,他身上則揹上了一大件行李,我們不知道他們的背景,但隱約覺得兩人已在旅途一段日子,而背上的人或行李都反映了他們心中背負了不少包袱。同居男女的身體常處於不自然的狀態:腹部朝天、以手腳爬行的女體,下體相連但上身卻後彎,或奇怪地交纏一起的身體;身體的奇形怪狀象徵了兩人之間的扭曲關係。而女子看到孕婦與伴侶在自己的拖車中鬼混,則是將真實與幻想混淆一起。演出中許多段落都給人疑幻似真的感覺,如一開始唱歌女子把雪堆在躺在車邊的一個活生生的嬰兒身上,是否真有其事,又如這嬰兒是否孕婦即將要誕下的孩子,觀眾是無法判斷。兩位導演顯然不是要觀眾理性去分析情節,而是全心去投入看這灰暗人生的剪影。而以如雜技人般可任意摺疊彎曲反轉的身體,去將這扭曲的人生和人性具象地呈現出來,相當厲害。
據說法國哲學家及劇作家沙特的《無路可逃》(Huis-clos)是偷窺者舞團創作探討的主題,《慾望孤荒》的確呈現了那種在別人目光之下,沒處可逃的地獄困境。可惜演出只是在呈現而沒有加以深挖,否則《慾望孤荒》將更叫人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