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
這天的池上風很大。獵獵風聲中,舞者的裙褲被吹得鼓起來,柔韌的軀幹似是頂着風,又似順着風。這時若把目光放遠些,從遠處天邊迷濛的山稜線移到金色稻田中的一小方舞台,恍惚中會有種錯覺,那如墨點般的人影好像倏忽之間就會裹着風消散到天地之間去了。
今年是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十周年,也適逢雲門舞集45周年,林懷民帶着舞者時隔3年後再次踏上稻浪包圍的舞台,演出經典舞作《松煙》。兩天的演出,每場2,500個座位座無虛席。最讓人驚喜的是,第二天的下午,寒氣散去,一束天光衝破厚雲直射在舞台上。致敬天地為舞台,美不可言。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攝影:劉振祥 提供:台灣好基金會
起風了
林懷民說,這天的表演是風的表演。
「人站住的時候,裙擺這樣動,非常好看,可是對舞者來說是很大的挑戰。這個舞用一隻腳站的時間非常多,風會把他們吹倒,我緊張得不得了!幸好他們練功練得好,基本功扎實,沒有人摔跤。」他笑起來。
《松煙》首演於2003年,是林懷民以書法入舞的「行草三部曲」的第二部。「松煙」出自松煙墨的典故,漢代時焚燒松木,取其煙粒來製墨。曹植亦有詩云「墨出青松煙」。「那墨非常地淡,因為淡,所以有時幾乎就像是光線的流動,而不只是墨的感覺了。它就會有很多的層次,一道一道化開這樣。『青松煙』我特別喜歡,墨是它的今生,煙和松就是它的前世,有大自然的氛圍在裡面。」
林懷民說,《松煙》這個舞的結構,「非常和大自然在一起」。在劇院舞台上演出時,背景是放大了的瓷器上的冰裂紋,那釉色似有若無。到了戶外場地演出時,自然光影流變,又有另一番味道。今年7月,《松煙》曾獲邀至巴塞羅那格瑞克藝術節(Festival GREC)演出,場地是位於蒙特惠奇山上、建造於1929年的羅馬式露天劇院格瑞克劇場(Teatro Grec)。舞者對着一個幾千年的岩壁作舞,那種種細節,讓林懷民直呼「不得了」;這次在池上,則是和天地山田風捲成一片,舞者也成了那風景中的一部分。
「我特別高興的是,這舞音樂用的是John Cage的音樂,在歐美演的時候,舞評家都非常的經驗和驚喜,因為John Cage的音樂是前衛的,是所有文青都要去聽的。他們驚喜的是,我從他全部的音樂中挑出來有亞洲感覺的。這個音樂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它有很大的空間感,然後有時光的流動。沉靜下來,有特別多的留白。所以(在這裡演出時)停下來的時候,有風的聲音,有稻子的聲音。」比起劇院中的版本,「稻田版」的《松煙》最多的改動是在出入場上。「我特別喜歡。有時看到他們去就位的時候,一排人,裙子輕輕地動,好好。我就想,我編舞時怎麼沒有想到這樣。」他笑說,池上的演出,是大自然幫舞作改變了許多,而這些都是加分的部分。「在這邊,舞者不是主角,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最對的事情,是讓大家因此看田野這麼久。」
活化鄉鎮
林懷民說,在池上演出不覺得是在演出,而是「和全部的事情在一起」,下雨、風大、暴曬,都要克服,藝術家與觀眾一起完成一個演出,那是一輩子難忘的事情。
2009年,台灣好基金會成立後,就開始根據池上的在地特點來思考如何做地方創生。「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並不旨在僅將一個個藝術演出帶進池上與鄉民同樂,而是希望藉着藝術的入駐來帶動當地的創意。簡單來說,是以藝術活化鄉鎮,而這活化,所依賴的是當地人的認同,凝聚在地的力量來進行,是「造血」而非只是「輸血」。第一屆的藝術節,請來鋼琴家陳冠宇在稻田中演奏,現場的照片獲選美國《時代雜誌》網站當周全世界最美影像。2015年,雲門攜《稻禾》登上池上舞台,在金色稻浪中舞出土地之歌,吸引《紐約時報》報道。所有的這些,一點一滴,都成為池上最美的名片,也為這個4,000人口的小鄉鎮,吸引越來越多的遊人造訪。
潤物細無聲
林懷民說,池上沒有改變的是田,改變的是雲,是人。這十年來,這一個偏遠的小鄉鎮在悄然改變。有了藝術節,有了由陳冠華操刀改建的穀倉藝術館後,許多民宿的風格好像也工整了起來,街道上的招牌慢慢變成了毛筆字,大波池旁有了播放古典樂的地方......「在往精緻的方向走。」
但改變最大的,還是人。池上鄉文化藝術協會理事長梁正賢就說,池上地處偏鄉,很難留住年輕人。怎麼才能讓年輕一代對家鄉有歸屬感?對自己有自信心?多年來致力推動藝術入池上,梁大哥覺得藝術或許是一條路。就拿每年的秋收藝術節作例子,現場椅子的擺放、人流的疏導、秩序的維持,哪怕旁邊的流動廁所的清潔都靠培訓學生志工來完成。從剛開始的害羞、不習慣、工作達不到標準,到幾年下來開始大方地面對從各處湧來的遊人,學生志工的專業度和責任感越來越強,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自信。而藝術節的「鄉親」專場,只能憑池上身份證才能入場,更是讓池上人驕傲感100,感覺「好拉風」!
讓孩子們覺得有自信,讓在地居民感受到「尊嚴感」,正是藝術為社群所帶來的最美改變,也是池上,作為藝術入鄉鎮的一個範本所帶給我們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