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忠 新
張小嫻曾經說過：「女人若想等一個男人，總會全心全意，守身如玉。男人卻不是這樣，他們竟然可以一直癡心的等一個女人，卻不斷和其他女人發生關係、感情或者婚姻。」看電視劇《紅高粱》，余占鰲心裡想着念着九兒，卻與戀兒牽扯不斷。而九兒卻一直為他守身如玉，直到最後為了掩護他而獻出寶貴的生命。不由深信，女人的等待，總是連身體一起等下去。但這裡所說的等待，不是單純地等一個人，而是一份真愛。
曾經有人說張茂淵是「用了50年的執着等待，換來了12年的相依相守。」我很是不贊同這個說法。如果說張茂淵等的是李開弟，那麼她這五十年，是等李開弟離開妻子，還是等李開弟的妻子離開呢？這種等，深思起來，頗有些冷酷了。細讀張愛玲寫的《姑姑的語錄》，對這位奇女子有了更深的了解，總覺得單純說她是執着等待李開弟，很有些不公道呢。
1925年，25歲的張茂淵在留洋的輪船上認識了26歲的英俊才子李開弟。兩人一見鍾情，但這並沒有演繹成一齣才子配佳人的愛情神話。據說李開弟知道李鴻章是張茂淵的外祖父後，不願娶當時的大賣國賊的後人為妻，毅然斬斷情絲，很快娶了另一個女人。但也有種說法是李開弟早有婚約在身，他恪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忍痛割愛的。可李開弟能出國深造，能被張茂淵看中，應該是個有見識的青年，也應該讀過梁任公的《李鴻章傳》，不會單單因為這個而斬斷情緣。否則張茂淵也不會有五十年心無旁騖的執着，而且，在這五十年中，兩個人還有來往，張愛玲在香港時，張茂淵還委託李開弟幫忙照顧。不過當初張愛玲追問祖上那些事，張茂淵說，問這些幹什麼？現在不興這些了，我們是叫沒辦法，都受夠了。她的聲音一低，近於喃喃自語，隨即又換回平常的口氣：到了你們這一代，該往前看了。從她的話中，可以看出祖上帶給她的不僅僅是財產糾紛，更有感情上的失落。
張茂淵，這個驚世駭俗的奇女子，她剛強自立的個性完全不同於自己的家族。她曾對李開弟說：今生等不到你，我等來生。但她所說的等，卻不是淒淒慘慘戚戚的悲涼，而是順其自然地生活。用現在的話說，張茂淵是四高人士：高學歷，留過洋鍍過金的海歸；高收入，有一定的遺產，還是職業女性，曾在電台讀社論，工作半小時，就能拿幾萬元的月薪；高門檻，嫁女須勝吾家，娶媳須不勝吾家，通俗的講就是抬頭嫁女兒，低頭接媳婦，對張茂淵這樣的名門之後，很多男人會敬而遠之；最關鍵的是高心氣，都說只要願意俯就，這世上就沒有嫁不掉的女子。但張茂淵若喜歡的人不出現，寧願一直孤單，也強過愁眉苦臉地嫁一個人，愁眉苦臉地活下去。
她不把慣性考慮在內，不把閒言碎語他人的眼光考慮在內。她冷靜清醒地活着。不是沒有抱怨：「我簡直一天到晚的發出沖淡之氣來﹗」但更多的是自嘲。有一回，她生了病，很久都沒有痊癒，換一個唧唧歪歪的人，黯然神傷在所難免，張茂淵卻帶一點嘲笑，說道：「又是這樣懨懨的天氣，有這樣的虛弱，一個人整個地像一首詞了。」這調侃不由讓人想起某些矯情的形象，跟着心領神會地笑起來。
莎賓娜對托馬斯說：「我喜歡你的原因，是你毫不媚俗。在媚俗的王國裡，你是個魔鬼。」張茂淵算得上不媚俗的典範，她決不按照世俗的尺碼來包裝打造自己。在世人眼裡，她的親情不是那麼溫暖，她的愛情不是那麼浪漫，她的一生，有如一杯清咖啡，黑得純粹，不在裡面勾兌進去哪怕一丁點兒庸俗妥協的牛奶和糖。張茂淵從青春洋溢的花樣年華直至大齡閨秀再至半老徐娘，終為一個白髮蒼蒼的垂暮老人，我相信她並不是單純等候李開弟娶她，而是順其自然地生活。十年浩劫中，年近古稀的李開弟被打成右派，每天被迫打掃垃圾，人人惟恐殃及池魚。而張茂淵卻隔三岔五地去幫他改造，並給予無微不至的關心，也是她心性所致，沒有期許，沒有癡愛。就是覺得理應如此。
在張茂淵78歲時，李開弟的老伴離世，兩個能說得來又是孤獨淨身的垂暮老人順其自然地結合在一起。如果真的用現在瓊瑤式的語言來讚美「張茂淵用了50年的執着，換來了12年的相依相守」。那只有借用張愛玲那句話：幸而她看不到，不然要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