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有一日,忽然感應到陳世驤教授在「金庸學」(這個名稱是遠在陳公辭世後才有)應得的地位,便決心要出力表揚。陳公在信中續道:「意境有而復能深且高大,則惟須讀者自身之才學修養,始能隨而見之。細至博弈醫術,上而惻隱佛理,破孽化癡,俱納入性格描寫與故事結構,必亦宜於此處見其技巧之玲瓏,及境界之深,胸懷之大,而不可輕易看過。」當中「才學修養」說得真是一針見血,許多人沒有看得出金庸小說的好,就是才學修養不夠而已!公開解說陳教授兩封書信之後,索性自稱「金庸小說研究二十世紀天下第二」(第一則是陳公),這個長長的「僭號」只有識貨之人才懂得欣賞。
有一回在中國內地開金庸小說學術會議,小查詩人介紹我認識王敬三先生,王老創辦了「海寧市金庸學術研究會」,是小查浙江海寧的同鄉。小查詩人的普通話帶有濃重的吳方言口音,一般我只懂得六七成。這回他音量不高,我就更加不太清楚了,只聽到「天下第二」四字,看來他老人家對我這自封名頭,還是覺得很有趣味的。或許因為我是比較早公開肯定和宣揚陳教授對金庸小說的推崇,小查詩人會不會曾經心道:「還是這小孩最懂事!」
曾有人說要為金庸小說校對一下,小查詩人有時也會像他筆下張無忌教主那樣「捨己從人」,便隨口同意了。後來此君竟然要向小查詩人「追債」,小查詩人雖然富泰,這種無理要求當然不會就範。現在可以講一下,因何潘國森寫信給金庸說要拜訪,金庸就接受「申請」,排期數年後給了一個多小時。這是從讀金庸小說四十年以來,偷點師領悟的講故事技巧,有時要慢慢講,適當地吊一下看官聽眾的胃口。
拜託!這種校讎之事我在上世紀八十年已開始做,自問亦舉世做得最好。我之研究金庸小說,其實是從抓錯入手。我大學畢業之後,購齊全套《金庸作品集》,就是我稱之為「修訂二版」的版本,那是小查詩人在報上發表了《鹿鼎記》之後,隨即展開的修訂工作。我是先精讀了兩遍,再詳列了當時能夠挑得出來的大小錯誤,題為《金庸作品集勘誤》,寄了給小查詩人,然後才動筆寫第一部金庸小說評論的《話說金庸》。
一九八六年收到小查詩人回信,看筆跡當為秘書所寫,未知高姓大名,那時金庸小說研究的前輩楊興安博士還未當上小查詩人的社長室行政秘書。一九九六年小查詩人約我到他府上之前,又再給我一封信,這時已經由李以建先生當他的秘書。小查詩人還特別親筆兩行,下款更用了一個「弟」字呢!此信珍重收藏,今日示人,就是周伯通打算將軟蝟甲穿在外衣上面炫耀之意。
金庸小說常見的對白有「為朋友雙脅插刀在所不惜」,我待他很夠朋友,為《金庸作品集》查找罅漏,還能問小查詩人要錢嗎?
(寫小說的金庸與我.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