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東山口的「春園」。 作者供圖廣東聯絡部 鄭丹
作家馮驥才說過，「城市和人一樣，也有記憶，因為它有完整的生命歷史。從胚胎、童年、興旺的青年到成熟的今天--這個豐富、多磨而獨特的過程全都默默地記憶在它巨大的城市肌體裡。一代代人創造了它之後紛紛離去，卻把記憶留在了城市中。」城市，作為歷史記憶聚集的空間，蘊含着豐富的存在論意涵，它邀請人、留駐人，也呼喚人去體味時空的交錯，去回應它充滿歷史記憶的絮語。
走過那麼多城市，徜徉過那麼多街道，流連過那麼多角落，如果你問我，最喜歡的街區在哪裡，我會不由思索地告訴你，它在：東山口。
一方城市，一方性格；一方街區，一方脾性。說起東山，大家自然會想起「西關小姐東山少爺」這句俗語。「西關小姐」說的是居住在具有濃厚嶺南建築特色的西關大屋的富商的女兒；「東山少爺」指的是生活在東山口的官宦和華僑子弟。財富與權力，傳統與現代，各分西東，相輔相成，成為20世紀二三十年代繁華廣州的兩大具象縮影。
東山原是廣州的一個區，2005年併入越秀區。據《廣州東山區志》記載，東山之得名來源有二：一是與風俗有關。民國便有「城東三里曰東山」之說。二是因寺得名。明朝太監韋眷在此購地建寺廟。因為有該寺，又因該寺周圍有丘陵、山崗，故被稱為「東山」。如今，寺廟了無痕跡，只能從廟前西街、寺貝通津等街名中尋得些許歷史的碎片。
東山口保存着廣州現存規模最大的中西合璧的別墅建築群。別墅群的出現起因於教會。據《廣州東山區志》記載，最早成片開發東山的是美國南方浸信會廣州分會。他們從1907年開始購地，先後興建禮堂、培道女子學堂等。如培正學校由浸信會教徒始創於1889年。1933年在香港建立分校，起初只設小學，後擴展至中學，屬培正「一門八校」的成員，培養了如諾貝爾物理獎得主崔琦、菲爾茲獎得主丘成桐等不少傑出校友。可見，雖然地處兩地，但教育文脈緊密相連。另一因素在於華僑、官僚和軍閥。《羊城尋舊》提到，「清末因廣九鐵路通過此地，交通的便利吸引着不少歐美僑民和本地富商聚居東山。民國年間，軍政要人的別墅在東山更是鱗次櫛比。因此，不少廣州人認為東山是權貴聚居之地，是『貴氣』的所在，『東山少爺』因而被談論了近百年。」
這些綠蔭掩映下清水紅磚牆的建築群富含韻味，走在其中恍如置身20世紀二三十年代。如五大名園之一的春園，是20世紀初美國華僑所建。中共三大期間，曾是會議代表的居住地。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等曾在這裡下榻。國共合作期間，孫中山曾多次登臨春園。近年，一些別墅成了藝術館、咖啡館、生活美學館......時尚元素和創意文化使城市的歷史記憶活態化，在人群的穿梭往來中，不斷再生產混合着歷史記憶與當下經驗的新的城市記憶。消費經濟的繁榮與這些紅牆院落彼此扞格，又彼此浸潤，成為讓人尋味的城市景觀。
東山口也充溢着日常生活的活力與溫情。廟前直街店舖林立，有始創於1889年的「蓮香樓」老字號，也有時尚清新的各式小店，還有市民每日會逛的菜市場。古龍曾說，一個人如果走投無路，心一窄想尋短見，就放他去菜市場。作家汪曾祺也說，「到了一個新地方，有人愛逛百貨公司，有人愛逛書店，我寧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雞活鴨、新鮮水靈的瓜菜、彤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在這裡，你可以盡情聞着食物的原始味道，鹹的、酸的、辣的、甜的、苦的；看着五顏六色的瓜果、活蹦亂跳的魚蝦；聽着清亮透徹的吆喝、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生活五味雜陳、鮮活真實又溫情脈脈。
我總想，什麼樣的街區讓人流連？應該是，既可以在烙印着記憶的建築和街區中尋得與歷史的對話，讓心靈與過往相連；也可以在喧鬧市井中尋得日常煙火的溫情，讓身體感受自然的節律。
東山口，就是這樣的街區。它的每一條道路每一棟建築都充滿着歷史記憶的絮語；它是成熟的市井街區，是市民的棲居之地；它也有現代的空間肌理和街道美學，有人文的表情、氣息與靈魂。它裹挾着歷史的風塵，負載着城市的故事，也回應着創意的訴求。這裡，既有歷史的迴響，又有現代營構的街道空間，歷史的建築和街區因為人的穿行、情感的感知與流動而變得溫潤生動，成為一個兼具歷史意義與生活價值的空間。
逝去不意味着一去不復返，它以可能性的方式在當下展現或者延伸，成為未來的雛形與花蕾。無數個清晨和晌午，我在新河浦涌邊走過。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看日月變幻時光流轉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等待的焦慮、顧盼的靜凝、相遇的甚歡，人世間的故事上場又出場，它依然怡然自得自如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