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宏
槐樹衝破春寒，開滿了一樹花兒，我的心就醉了。有人說，槐花是鄉野的，沒品位。但槐香在陽光下漂着浮着，不作爭執，引來蜜蜂採蜜才是真的。
記得幼時，用鈎子把槐花鈎下來塞進口中，大口地吃。槐香瀰漫在口中有些甜膩，吃多了這些白花花的東西，就像牛奶喝多了，滋生一股奇異的膻氣兒；及至最後，竟有一種咀嚼香皂一般的胭脂味兒了。
我知道，那是甜絲絲的植物香氣過度疊加的緣故，原因是槐樹太慷慨了。在家鄉，除了柳樹、楊樹，便是槐樹最多了。春來時，農渠旁的槐樹開滿了槐花，像似好姐妹手挽着手，向濕潤的田野鼓蕩着經久不衰的香。在那槐花盛開的地方，本是土氣的鄉下人，一下子沾上一縷縷香魂。一簇簇白色的花兒，笑着、鬧着，恣意而豐滿地搖擺着風姿。嫵媚在奢侈中推演，浪漫於瘋狂間起伏。
我曾見到，一個小伙子摘幾串槐花別在愛慕的女子頭上，可女子嗔怪說白花不好，小伙子就笑呵呵把槐花餵給女子，說：「吃白花花的奶了！」女子就羞紅着臉打他。槐香陣陣，一定包含着鄉下愛情的味道。槐花盛開之時，懷春的人都有一個甜蜜的夢。槐花從露出米粒大小的頭角，到長成瘦小的月牙，最終白白嫩嫩地綻放，安靜得像一個個含羞的處子。一樹槐花是清香，一路槐花醉倒腸。還是幼時，我和哥哥一起去採槐花。繁密的槐花笑在枝頭，我在樹下深吸一口氣，五臟六腑幾乎都沾上了香氣兒。哥哥將梢頭綁着鐵鈎的木棍高高舉起，搭在有槐花的枝丫上，而後輕輕一拉。只聽「咔嚓」一響，一大團粉白的槐花便會凌空落下。花朵晶瑩細白，沉甸甸像葡萄一樣。
回到家，將白嫩嫩、粉嘟嘟的槐花--從花梗上捋下，放進盆裡。然後，就用這槐花來包餃子吃。媽媽憐愛地說：「一年裡，槐樹就開一次花，嫩嫩的花蕊把一年的好東西--都捧出來。要是讓它們慢慢自然謝了，真是可惜。」媽媽興致很高，包了槐花餃子，我笑盈盈地吃在嘴裡，果然是滿口滿腮的清香呦。就是不吃槐花餃子，單單從槐樹行中走，也令我癡迷。在槐香把空氣暈染得誇張之時，我舔一舔嘴唇，吸一吸鼻子，連眉眼兒裡也滿是槐花的味道。
記得有一鄉村老師說，槐花是鄉村的白髮，甜蜜着也衰老着。是呀，槐花更像極母親的給予，不計回報，慷慨而真誠。
鄉村的槐樹，是槐香的道場。槐香如燕子一般輕盈，那是裊裊落下的真情。
鋪天蓋地的槐香，在太陽光下觀照，應該說缺少了某些奇異的元素。如果在月光下閉目去聞，是不是在心幕上--猶如微寒的風裡，有什麼物件插着愛的翅膀一個個盡情地飛呢？月光如水，槐香如夢，一樹芬芳裡長有一樹心情。今晚不是明晝，日子被麻酥。在微涼中觀賞一種熱烈，真的有那麼一種鄉村的甜蜜，而且距離自己好近好近，幾乎觸鼻可聞。每個人都有尋香的心，只要這種心是純真、清亮的，就十分好。槐香那種專注感，那種奉獻態，總有說不清的美感在其中。
對於槐花餃子，我想大家不一定吃過。在老家附近，長有很多很多的槐花樹。去年春上，到鄉下的表姐家做客。她突然說：「常看到你在報上發表出來寫美食的文章，可吃過槐花餃子嗎？」我點點頭，說小時候吃過，但已很久沒吃了，表姐爽朗地笑着說：「今天中午，就讓你再見識一回。你可要用嘴記着，然後寫到文中去呦！」
我、表姐和孩子們一起去採槐花。繁密的槐花，笑在枝頭；撲面而來的，是沁人肺腑的槐香，深吸一口氣，五臟六腑都沾上了香氣。槐花開得正盛，一大串一大串的，是難得的寶貴食材資源。表姐將梢頭綁着鐵鈎的木棍舉起，搭在刺槐花的枝丫上，而後輕輕一拉。又是「咔嚓」聲聲傳來，大團粉白細潤、花朵晶瑩的槐花不斷凌空落下。不到半小時，就弄了整整兩大籃子。
回到家，將粉嘟嘟的槐花--從花梗上捋下，放進盆裡，孩子們高興得手舞足蹈。表姐說，原來也不知道用這槐花怎樣包餃子，是一個外地親戚打電話告訴她的。外地親戚說，槐花盛開初時清香襲人，聞久了有流淚的衝動。沉醉槐林的人，眉眼裡都透着喜氣，就像虔誠朝聖的自然教徒。當時，槐花的清甜讓她安靜下來，串串透着淺黃的白槐花小幅擺動着，時不時有槐花飄落。這樣一直飄落下去，不用豈不可惜？她試着用採來的槐花包鐵鍋餃，果然是清香滿口滿腮。
其實，槐花鐵鍋餃的餡，做起來並不複雜。先將鮮槐花在沸水裡汆一下，瀝乾水分。然後，與切得細碎的韮菜、蝦仁以及攤好剁碎的雞蛋煎餅拌在一起。最後，澆上食用油、香油拌好，放入鹽、調料，餡就做好了。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表姐包槐花餃子用的皮，竟與成人手掌一般大。我問，這太誇張了吧？表姐嘴角詭秘地飄過一絲微笑，這餃子不是屜蒸的，需要先在鐵鍋底放上半鍋水，可勁兒燒，待鐵鍋裡的水響邊時，把餃子一個個貼在鍋邊上。這樣做出來的槐花餃，雖然不如蒸餃綿軟，但外焦裡嫩，餡大味足，人見人愛哦。
蓋上鐵鍋，加柴助火。我渴盼着槐花餃子快熟。大約二十分鐘後，餃子出鍋了。迫不及待地將槐花餃的一角咬開，我盡情地吸吮裡邊那嫩綠的花菜汁。哇塞，槐花餃子的味道太美妙了！鮮得連舌頭都想嚥下去了，餃子裡那溫熱的液體讓我欲罷不能。此時，我是不能說話的，怕一張嘴--那香氣就會跑出來。難怪說「美味在民間」，此言不虛。民間的美味，帶着自然的氣息，好一個清醇誘人！想起自己小時候，經常生吃槐花；怎麼就沒想到用槐花包鐵鍋餃子呢？真是白活了大半輩子......不過，今天有表姐的美味犒勞，我感到幸福極了。一個一個又一個，吃着香甜、滾燙的槐花餡鐵鍋餃，我樂得合不上嘴。
真的，槐花餃子，吃在嘴裡，美在心上。都說「好吃不如餃子」，如果用槐花做餡，餃子的「極品」出現了，該寫為「鄉間美味賽不過槐花餡鐵鍋餃」。春夏的精華都被含在嘴裡，能不享受嗎？我瞇着眼回味，那天然的香甜，一年僅相會一次，這是多麼奢侈呀......別笑我沒出息，你若不信，在槐花時節也包一次槐花餡鐵鍋餃嚐嚐，就知道了！
表姐說，採摘下來的槐花，還可做湯、拌菜、燜飯，也可做槐花糕。槐花燜飯的做法很簡單，將洗淨的槐花加入淘洗好的大米中拌勻，放入電飯鍋中蒸熟，再倒一碗用蒜泥、薑、醋做成的汁，淋上香油。那滋味，想起來也和槐花餃子一樣讓人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