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林
在我的書櫥裡，保存着一個老物件--五彩絲線艾虎。
五彩絲，是精心挑選五種顏色的細線搓在一起的彩繩。虎頭，是用碎布片做的虎頭形狀飾物。虎頭內部塞滿了搗碎的艾蒿葉，所以叫「艾虎」。這個艾虎頭，是母親親手縫製。我十三歲那年，得了一場奇怪的病，昏睡了兩天才醒過來。算命先生說我八字弱，導致外邪入侵，建議母親給我佩戴辟邪的吉祥物。於是，母親給我做了這個艾虎頭。 艾虎，虎頭虎腦，虎虎生威，它像是一尊守護神，陪伴我度過了三十多個春夏秋冬。
艾蒿香猶在，世事已變幻。一株株蓬勃生長的艾蒿，集體站在荒野裡，接受陽光的沐浴，譜寫生命的傳奇。它的思想在歲月中昇華，散發着濃烈的馨香。它化成一股輕煙，熏烤你的肌膚，讓穴位浸入純陽之氣。它做成菜餚，溫暖你的腸胃。它掛在門楣，除邪滅蚊，香飄萬家。它沒有虯枝古幹，花朵也不媚人，灰綠色的葉片更演繹不出青翠欲滴的畫面，它永遠做不到看一眼就讓人心動不已。然而，它憑借深厚的文化底蘊走進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當中。家鄉的野生艾蒿，它的全身都是寶。
艾蒿香味同苦味並存，就像人的一生，苦澀和甜蜜交織。它既叫「香艾」，也叫「苦艾」。艾蒿，還是一種愛情草。 詩經有云：「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本家的蘭姑姑年輕時候，是我們村裡的一枝花。蘭姑姑不苟言笑，時時端着冷美人的架子。蘭姑姑的愛情堡壘，常人難以攻破，因為她上過學，認識方塊字，庸俗的小伙她看不上。一直到了二十六歲那年，蘭姑父大學畢業回到鄉裡中學任教。想當年，蘭姑父追求蘭姑姑真是煞費苦心。學校就在村東頭。有一次，蘭姑姑下地回來，經過學校門口的大草溝。蘭姑父從艾蒿叢中猛不丁鑽出來，嚇了她一大跳。蘭姑父舉着一枝艾葉，說：「我已經託媒婆去你家提親了。」 在真愛面前，無論多麼堅硬的心都會柔軟。蘭姑姑接過艾葉，頃刻羞紅了臉。城裡人習慣用玫瑰表白愛情，鄉下人就地取材，艾者，愛也，不也很浪漫嗎？
艾蒿，諧音「愛好」。一個人，有了業餘愛好，活得就會充實。剛學會上網的時候，我的QQ網名叫「文學艾蒿者」。這個命名，並不是為了標新立異，它蘊含着我的人生理想。自從學習寫作，我就計劃着，要為常見的一百種草木寫一本傳記，書名都取好了，叫 《紅塵草木頌》。草木頌，豈能沒有艾蒿？艾蒿，在醫學界那可是被譽為「百草之王」呀！
有一年，端午節回老家，我步行去了田野採艾葉。我想，和艾蒿親密接觸，它會給我以靈感。我站在艾蒿叢中，思緒萬端。「風來蒿艾氣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蘇軾聞着艾蒿熏香，覺得自己儼然就是一位農夫。或許，在蘇軾的內心深處，他渴望遠離官場的傾軋，率爾回歸田園，怡然自樂，快樂終老。可是，他拋不開凡塵俗事，只好田園尋夢，風中獨立，呢喃細語。
陶淵明一首《歸去來兮》，傳唱千古，令吾輩心馳神往。遠離城市冰冷的鋼筋混凝土，回到大自然溫軟的懷抱。晨起看露珠，晚來觀飛霞。這一切，是我心中所想，行動起來，卻備受干擾。人，就像一隻蜘蛛，自己織好了網，掙扎其中，身不由己。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瞻前顧後，思慮再三，幾人能隨心所欲？好在，我能夠常回家看看，看看親人，看看心心念念的花草樹木。踩着故鄉的泥土，那一刻，不再是斷梗飄萍，身無所寄。
家鄉的野艾蒿太多了，不大一會兒，就填滿了蛇皮袋子。濕艾葉貌似不少，曬乾了卻只有一斤多。據古代藥典記載，用艾蒿葉泡腳，驅除體內寒氣，每有奇效。拿回來的乾艾葉，體驗了兩月有餘，果然，古人誠不我欺。 艾蒿是吉祥植物，象徵美好。春秋戰國時期，名醫扁鵲治病救人，造福一方。他去世後，人們特意在他的墳頭上種植了大片艾蒿。這些墳頭艾蒿的藥效比別處的藥力強許多。若干年後，另一位名醫華佗，專程來到扁鵲墳頭收集艾蒿。
古時候，智慧的人們把艾蒿當成抗瘟疫良藥，因此，民間流傳着一個美麗的傳說。
相傳，玉皇大帝派一位神仙，到人間體察民情。神仙搖身一變，變成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老乞丐走街串巷，隨手敲開一家村民的大門，想討口吃食。一隻惡狗竄了出來，將他撲倒在地。男主人聽見動靜，不但沒有制止惡狗行兇，反而樂得哈哈大笑。神仙大怒，說道：「你這個惡人，很快就會給村裡帶來瘟疫。」神仙的腿被咬傷了，鮮血直流，他坐在路邊唉聲嘆氣。這時，一個農婦走過來，她採了一把艾蒿葉嚼碎，敷在神仙傷口處，血很快止住了。神仙問：「這是什麼植物？」婦女告訴他這是艾蒿。神仙對婦女說：「你這麼有愛心，不應該受到壞人的牽連。你回家把艾蒿插在自己家門上。這裡即將有瘟疫發生，掛上艾蒿，你們家人就不被傳染。」婦女採了許許多多艾蒿，給村裡所有人家的門上插上了艾蒿。次日，正好是農曆五月端午節，神仙準備先把瘟疫散播給惡狗主人，沒想到他家掛了艾蒿。神仙明白了，這是那個善良的婦女所為。他會心一笑，返回天庭。
五月端午，插艾蒿預防瘟疫這件事深入人心，形成了各地民俗，沿襲至今。現代醫學證明，艾葉燃燒產生的煙霧能有效抑制多種病菌在空氣中傳播。今年的端午節快要到了，超市裡、集市上的艾蒿枝條開始陸續上市。艾蒿，我年年都買上一束，它的芳香，引領我走進輕飄飄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