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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而有征】吃飯的哲學

2019-06-03

劉 征

接到香港文匯報副刊的邀約,囑我開一個新的專欄。每周一篇,一次千餘字。初時覺得不難,及至提筆,才覺得一千字比一萬字難寫。就像是一頓飯最後的咖啡,最好是expresso(特濃咖啡),濃縮咖啡香味久一點。想一想,決定開篇從飲食談起。

食色性也,吃永遠在第一位。 講起吃,中國人最有發言權。但對於一個外國人來說,中國的吃不好說。不像德國菜,追求的是精確。好不好吃不重要,必須先把營養搭配好。所以德國人總是將自己的廚房打扮成實驗室的樣子,配上天平和量筒。每次做麵包,舀麵粉的大量筒有刻度,鹽和各種穀物用的小量筒有刻度,麵包機也有刻度。然後,放到烤箱裡,定個時,鈴響了麵包端出來,手起刀落,幾大片就擺放整齊。外硬內軟,典型的Mehrkorn Brot。端上桌後,廚房裡的精確就到了身後,桌子上是一個鋼籤上插着一隻大肘子,配着一杯來自慕尼黑的啤酒。有次跑去一家主題飯店,店主人熱切地介紹他們的特色啤酒浴。在冬天的冰天雪地裡,幾個大漢泡在木桶裡,裡面注滿了啤酒。旁邊還放着一個酒桶,是用來喝的。所以吃德國菜,講究的是實惠放心,飯館的空間好像都比別處大。德國往中歐去,沿途的捷克、奧地利都是這種豪邁又有點敦厚的作風。

相比之下,法國菜考究而富於藝術的美感。除了原料要新鮮,烹飪的血色也得嚴格區分。一塊七分熟和五分熟的牛肉絕對是兩種血色。如果是Charolaise,連拍打的次數都不相同。端上桌,盤面早已變成了一件造型藝術,甚至一顆八角,都有它的美學價值。盤子角落裡配着一小碗澆頭,是龍蝦、甜菜和胡蘿蔔熬製的。服務生退下之後,音樂就響起來。緩慢的bossa nova,與一杯AOC評級的波爾多紅酒,一個看起來羅曼蒂克的夜。

若論起中國菜,與德法不同,倒有點像意大利。每到午間,滿大街飄盪的不是花香,是飯香。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無可爭議的道理。即便是口味,中意兩國也似乎更相近,都是麵條和餅。所以,這兩個國家看起來最有煙火氣。處處都熱鬧着。但中國飯畢竟不一樣。除了煙火氣,中國的飯還寫意。一個中國的掌勺師傅,炒菜只用一口鐵鍋,一柄大勺。這裡揮一下,那裡沾一下。炒菜是它,取料也是它。開勺的時候,掌勺師傅面前的火焰高度預示着了這道菜的火候。所以,一個師傅一個味道。有時,出自同一個師傅的菜味道也不一樣,問了才知道,今天他心情不好。所以在外國人看來,中國飯難以言喻。但中國菜看似混亂,卻有章法。

清代詩人及散文家袁枚在《隨園食單》開卷語第一頁說了這麼幾個字:「學問之道,先知而後行,飲食亦然。作《須知單》」。接下來的兩章,先聊了烹飪當中需要知道的事,從作料、洗刷到時節、器具一一說來。講完又談戒單(不可為之事),把縱酒和外加油都數了一遍。然後才開始進入正題。在袁枚看起來,規矩立起住了,就可以談做菜了。所以,吃也是有哲學的,東方是秩序與平衡的哲學,背後有個度。火候不對是度沒拿捏好,鹹淡不對也是個度的問題。至於原料是什麼就都不在意了。所以,四川菜是辣的,杭州菜是清淡的。度不同,風格不同。

西方吃的哲學不是度的哲學,是個性的哲學。原料也許一樣,畢竟理念不同。於是德國人做不了法國菜,嫌它纖細。他們愛大碗喝酒,大快朵頤,圖個爽。意大利人則說,上帝管天,我管地。從嘴開始管起。每個民族的民族性格就出來了。這也許是吃遍天下美食真正的含義。 (編者按:作者為內地青年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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