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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 柿花綻後夏滿天

2019-07-18

付秀宏

柿花初開,將白雲的腳步勾了一下,陽光不由得一陣咳嗽。我靜靜看花時,突然發現,柿花的臉兒竟嬌艷得一片緋紅。其實,柿花只是黃白相間,帶點兒橙或紫,因為陽光照射充足,小鐘似的花形中盛滿了夏的緋紅。

柿花,很多人不知道開在入夏時節;甚至有些人認為,柿樹不開花,像無花果一樣,果就是花,花就是果。其實,柿花只是開得小一些,又掩映在油亮油亮的柿葉間,花有些不起眼。但它在人們不經意中,用擁抱方式像細浪一樣衝進夏的韻律,熱烈而明亮。

柿花因為細密,似乎着了魔,不斷喊着過往的白雲、陽光,與它一同對詩,因為雲有翅膀、光有金針,相互對詩的時候--柿花瞇着眼憧憬着,就像自己也在飛翔、自己也在播撒一樣。一旦原本不是角色的事物進入了角色,大自然背景下的花花草草都變成了詩人。看那一妝柳枝,說是借雲、光的詞牌,也一起來歌吟六月的。六月詩會,雖然更多的是心會,但空氣中佈滿了詩的柳葉韻兒和柿花味兒。

柿花四瓣兒,溫潤,肉乎,像一盞盞小型玉飾,耐讀,類似薛寶釵的性格,從容不迫,大方得體,不似桃花、梨花那般嬌俏誘人。這樣的風致外形,耐力了得,交會又很富熱情,足以領會初夏的雲、光對它的滋養了。響晴的日光也曾試圖擁抱柿花,真摯而狂野,可它輕輕推開,示意不要這麼用力。在南方有些地方,把柿子叫做「柿花」,吃柿子叫「吃柿花」。我猜想,可能因柿子的果實更像大的花朵,抑或柿農從心底喜愛紅彤彤的柿果,就親暱地喊它「柿花」,像叫他家二閨女似的。

「柿花朵朵初開眼,串串新黃樹相牽。」串串新黃,多像熟睡的孩子,卻激活了我對夏的一切遐想:柿花像古詩一般耐人尋味、暗香襲人,猛然回頭就意會到夏的朗潤明快了。柿花在月下的檸檬黃情狀最美,窗外的柿樹上掛了一張大的蜘蛛網,像露天電影的銀幕,月光停在那裡,閃耀着令人感動的光,柿花自己--在這種情境下也很癡醉吧!花開在屬於自己的節氣裡,至誠挺脫,當仁不讓,真的很迷人啊!那年六月,尋着一坡又一坡的梔子花香爬山,趟過五石溪,內心感到無比喜悅,就如同生機盎然的夏天充滿了未知的希望和喜悅。而這柿花,其實與梔子花一樣,也是六月裡初夏的慷慨饋贈。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柿柿如意」四字中具有的美好寓意;而柿花的溫馨、美麗而醇厚,卻是世人很少洞察並熟悉的。

當柿葉、柿枝肥起來,枝葉的光澤也鼓脹鼓脹的。柿花開時,透着黃幽幽的影子,重疊了又重疊,然後輕輕笑着,還有深深淺淺的淡黃色--也跟着跳舞,真是步步生香了。說真話,特別想念老家院子西側的兩棵柿子樹,尤其是柿子花開的五六月,那種景象甚至美過樹上柿子挨挨擠擠的場景。你應該知道,柿樹是落葉喬木,它的枝幹生得很高。炎夏裡,柿樹長滿碧葉,枝幹像撐開的巨傘,使院落處在濃蔭之下,那是我兒時納涼和遊戲的好去處。大雨過後的柿樹,從樹幹到枝葉,看上去非常亮眼,在陽光下蠟皮不斷閃耀着。我覺得這美的景致,如同村姑健康的身影和爽朗的笑容--踩着雨後的水窪走過,是那麼動人。

老家房子的老柿樹,說不清是什麼時候栽的,樹幹有缸口般粗,樹枝早就高過屋頂了。柿子似熟非熟,總記得我第一個爬到樹上,熟一個摘一個。父親找出頂端綁有網兜的長竹竿,笑意盈盈地站在樹下採柿子,有的年份柿子多時要用木梯。母親則將那些發硬的柿子,削了皮放到太陽下曝曬,假以時日,柿子由紅變黑,個頭由圓變扁、由大變小,柿餅就做成了。柿餅嚼到嘴裡,有着獨特的陽光流蜜般的甜味。柿子熟時,街市賣主很多,通常在竹篩裡盛着紅柿子。曾有一位風姿綽約的賣柿姑娘,叫「糯柿花」;一個「糯」字,把姑娘的言談、舉止和脾氣說得沒法比了。有些小伙子邊吃邊笑邊看姑娘,沒完沒了地跟人家聊。很多小伙子放出話,能娶上「糯柿花」,就是天天喝涼水心裡也甜呀。後來,每年柿子熟時,人們總會憶起那個叫「糯柿花」的姑娘,不知最後她嫁到了哪裡?

諗起上小學時,我特愛吃柿子,所以對柿樹開花有一種期待,當柿花鵝黃鵝黃地綻開在夏天裡,一朵又一朵像小燈籠一般嵌在柿葉裡,既親密又有距離,真是美呆了。柿花綻放後,我喜歡每晚在樹下眼巴巴地仰頭看幾回,等着柿花謝了,生出第一個果子,然後一個接一個地長,最後由青綠到微黃到熟紅。這時,我怕我的心哪,因為快樂而變得無用。

在盛夏漸漸進入尾聲後,柿子卯足了勁兒,豐盈充實,等待冬日裡用嫣紅--來照亮柿樹,飽人食慾。金黃、粉白的柿花已趟過繁華,終將夢境變成了紅色的現實。我甚至想到,柿堆裡放入了酸木瓜或蘋果,柿子悄然變得軟糯香甜。拉回思緒,再看眼前漫山遍野的柿花,開得像滿坡繁星一樣,像在暗示着微小的蠻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此時,柿葉上的蟬聲還沒有聒噪,只是拉上一兩句長弦,淡藍色的霧氣漸有些濕熱。山谷中的柿樹、遠處的村落,都還在塵世中沒有醒來。

當霞光像燃着了綵緞般的柿樹,我想也一遍遍將柿花的初心照亮。最為真切的感受是,孕育之後的跋涉開始了。而今,田野只是強烈地肯定着柿花的芬芳;後面,我的祝福將淹沒在柿花墜落、柿果成形的盛夏巨流中。柿子踏着鏗鏘的節拍,一步一個腳印,不怕時間飛逝,靜心釀出人間美味。柿花開後,柿樹變得明麗磅礡起來,像山間一匹奔跑的駿馬,甩尾抖鬃,伏飲河水。振翅的蜜蜂飛過柿樹,閃耀着金屬般的質感,去尋找新的蜜源。那些戴草帽的柿農在汗流浹背地忙碌着,而他們身後的那條溪流,吹出的哨子格外響亮。

我還是執拗地追尋着柿花開後的足跡,在一次次的夢中、一個個多霧的早晨或者夜裡;尋找夏天和柿子樹,還有蜜蜂牽動過的雨縷風煙。但是,夏天已變成綠色的海洋,藏下了小小青柿的氣場,只有時光淡然不語,在這豐滿且靜謐的夜裡,我翹首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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