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對於遠離故鄉的人,無論他們在成長和拚搏的過程中給自己披上了怎樣堅硬的盔甲,心底總會留有一處柔軟,時常魂牽夢縈,讓自己的思念有所安放。每次返鄉,我必去的地方便是龍門鎮上的龍門碼頭。這次也不例外。
六月尚未過完,南充已經斷斷續續地下了半個多月的雨,嘉陵江的江面在雨水的滋養下迅速變得豐盈起來。雨久下不停,龍門碼頭上的幾株老黃葛蘭樹下,便少了平日裡總是熱熱鬧鬧地坐在茶攤上喝蓋碗茶、打麻將、打川牌、擺龍門陣的人們,只餘大樹上那些在密密麻麻的枝葉中冒雨綻放的花兒們散發的幽幽的香。
碼頭一角的龍門沱邊,自盛唐時期就修建好的龍王廟在雨中靜靜佇立,千年不變地注視着它眼前不斷變換的風景和風情。我想,它看到如今的我,大抵也能回想起從前的我罷?
外婆還在世的時候,我是所有的外孫裡她最寵愛的。因為我是外婆唯一接生過的外孫,儘管從小就離開她在外地生活,但是當我回到她的身邊之後,她對我的寵愛不減反增。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外婆沒有多少錢,買不起好衣服給我穿,有好吃的東西卻總是悄悄給我留着,若是周末逢上當場天,外婆就會帶我去趕場。那時外婆帶我趕過唯一的場就是龍門場。從外婆家到龍門場只有幾公里,但全都是土路,沒有自行車,沒有汽車,年邁的外婆和年少的我每次都要顫巍巍、慢悠悠地走上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
外婆喜歡帶我趕場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愛吃龍門場的鍋盔夾涼粉,那時候的鍋盔夾涼粉只賣兩角錢一個,外婆卻顧不上自己,只買給我吃。買了鍋盔夾涼粉,一面大口地吃着,一面跟着外婆慢慢地走去龍門碼頭,聽外婆在路上絮絮叨叨地講她永遠講不厭的「鯉魚跳龍門」的傳說。外婆迷信「跳龍門」的傳說,總是囑我多讀書。她一直相信,書讀多了,總會跳過龍門,一躍成龍的。
「鯉魚跳龍門」的地方就在龍門沱,春夏季最美,碧綠的嘉陵江和一江之隔的小山,在清晨時分總是被大霧籠罩着,江面白帆點點,卻又在一層輕紗中若隱若現,宛若仙境。那時的龍門沱還有一大片的沙灘,沙灘上有着大片的蘆葦叢。初秋時節,蘆葦花盛開,我和外婆常常坐在碼頭的麻石台階上,凝望着遠處江面上的白帆和眼前的在秋風的吹拂下輕盈起舞的蘆花發呆。我便想起讀過的《詩經》裡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感受着那一刻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的美景,憧憬着自己同樣美麗的未來,便也不覺得在鄉下所過的日子窮苦了。那是我和外婆之間唯一能夠拋開家人獨自享受的最美麗最私密的時光。
如今外婆不在了,每次返鄉,去過龍門碼頭,回到鄉下便去外婆墳前拜祭,告訴她碼頭上的變化,以及我自己的變化。
無論怎樣地變,遊子對故鄉的思念和眷戀是永遠不會變的。 (返鄉雜記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