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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到詔安看沈耀初先生畫作

2019-07-17

朵 拉

我要去詔安。這個念頭很久以前就在腦海回轉。

詔安在哪兒?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我通通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詔安有一個畫家叫沈耀初。

上世紀80年代末,擔心中華文化在海外消失,我開始接觸水墨畫。在南洋我們叫中國畫,因為那畫很中國,不只是畫的主題內容,就連所有的圖畫用品全都來自中國。

南洋人大多沒聽過水墨畫。我也是那個時候才曉得,水墨畫用毛筆,蘸墨,加水,然後就在宣紙上畫起來。每一筆線條都一清二楚,純粹黑黑的墨,愈是單純的東西,愈難處理。沒有其它色彩幫忙掩飾那拙劣的筆法。墨分五色,還有一說是墨有七彩,水墨畫講究輕重、虛實、濃淡,這就產生不同韻味的黑色。

聽老師講完,不必繼續思考就有結論,那就是中國畫很難。

沒有帶着偏向虎山行的勇氣,僅是太喜歡中華文化,心裡一直記掛着父親說過的:「華人自己不參與,不推廣,有一天中華文化在南洋消失,就是華人自己滅掉的。」父親老是警告我,「不要等到後悔也來不及了才來懊惱。」可是周邊沒有藝術學院,找不到水墨畫老師,幻想往書裡搜索,卻也找不到書。今日淘寶時代聽到找不到書,不會相信。但在那物質貧脊的年代,確實連一般的書也找不到,更遑論藝術書。

一回無意中在吉隆坡遇見台灣出版的《藝術家》月刊,驚艷,大喜若狂。半本文字版,集藝術評論與畫展資訊,另外半本彩色版,包含中畫西畫,內容豐富。馬上訂閱,求知若渴的藝術愛好者每個月一本,書到家裡便捧着不放,從頭讀到尾,是最用功的一本書。

在找不到老師也看不到畫家揮毫的時代,很多畫頁正好作為臨摹的版本。

就是在這裡初遇沈耀初先生。

沈先生的圖畫幾乎都是墨,極少色彩,每一筆交代得清清楚楚,無論筆法和構圖都畫得極簡,卻給人豐富厚重的感覺,每幅圖都值得細細「閱讀」,非常耐看。一直到2017年,我去詔安回來,託漳州年輕好友琴幫我網上購書,《沈耀初談藝錄》裡,有一段是《我的藝術創作觀》,沈先生說了他的審美:「為承載五千年歷史,為體現千里河山所孕育的中國藝術精神,一切筆墨展現,總是寧大勿小、寧拙勿巧、寧重勿輕、寧厚勿薄,寧遲勿速為宜。」沈先生特別重視的是「筆墨可以求簡,但仍宜在重、大、拙、厚、遲的原則下為之」。

當時我就是對他圖畫裡的穩當堅實,毫無花巧一見鍾情。從而去看他的簡介,發現他是福建詔安人。福建我知道,詔安在哪兒?我真的很想去看看那地方,出一個畫得這麼好,又這麼樸實淡泊的畫家。

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真的站在中國大陸的土地上。那是一個遙遠得只有夢中可以抵達的地方。一次在廈門一個私人畫廊,朋友帶去買文房四寶。一推門,迎面而來的幾幅墨黑作品,那手筆,一看,我脫口而出:「這不是沈耀初先生的畫嗎?」畫廊女主人陳女士聽朋友介紹,知道我是南洋來客,驚訝回問:「你知道沈耀初先生?」

幾幅畫都是簡簡幾筆,畫公雞母雞和小雞題「全家福」,還有兩幅八哥和一幅老鷹,背景也極簡約,應了沈先生自己說的「繪畫不重一點一畫的精巧,而重總的氣勢」。佇着看了很久,忘記自己是來買紙筆的,忍不住讚賞「真好看。」原來隔鄰亦屬同一個畫廊,牆上掛的亦全是沈耀初先生作品。我好奇:「你為何有這麼多這位台灣畫家的作品?」

陳女士微笑:「沈先生是我先生家鄉人。」

「台灣?」我的印象沈先生在台灣。

也是畫家的陳女士搖頭,「不是,是詔安。」

我張嘴,「詔安近廈門麼?」

「詔安在漳州。」我記下來。陳女士又說:「詔安還有個沈耀初美術館。」

我選好幾支毛筆,陳女士介紹:「這筆也是詔安來的。詔安有很多畫院,很多畫家,還有,詔安人姓沈的特別多。」不在畫廊的男主人,原來姓沈,也是畫家。

從那時開始,詔安成了我的念想。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出這麼多畫家,最具吸引力的詔安人當然是沈耀初。沈耀初從小喜歡繪畫,後來到汕頭藝術學院求學。(到了詔安,發現原來人在詔安腳一跨,隔壁就是潮州。)1948年他到廈門辦個展,過後與朋友到台灣,突然發生戰事無法回家,只得留在台灣,教書和畫畫,特別喜歡花鳥畫。他接受訪問時說:「一般人以為山水難,花鳥易,其實不然,花鳥更需要穩固的基礎。寫意的花鳥,一筆就是一筆,稍有差錯都不行,不能再加潤飾修改,是比較困難的。」沈先生的花鳥在像與不像之間,他說:「畫得像是容易的事,難就難在不像。我就是要達到跟人家的不一樣。」不一樣的沈先生到68歲的時候,才獲得「中華民國畫學會」的金爵獎,並應邀參加巴西聖保羅國際藝術雙年展。他的作品從此走上國際。74歲在友人相助下在台北買了一公寓,結束在台灣30年的漂泊生活。1982年76歲的他和大陸的兒子取得聯繫,到香港和兒子媳婦相聚,並回到詔安小住12天。

這回到詔安,要感謝漳州的黃和琴。琴原本建議她從漳州開車載我過去,但我堅持搭動車。琴是我疼愛的年輕小友,捨不得她勞累。她一路的相陪讓我安心。兩個多小時後,黃安排的朋友鍾主席到車站接我們。首個景點就是沈耀初美術館。美術館外工人正在為「大美詔安全國書畫聯展」忙碌佈置,鍾主席告知,這是內地知名美術館,連北京的名家也到這兒辦展。

當因緣俱足,便自然相遇。心中充滿喜悅去看沈先生的畫,牆上的作品在雜誌裡幾乎都看過,仍放緩腳步,喜愛藝術的人最想看的是原作。見我依依不捨,鍾主席找來一本沈先生畫冊送我。離開畫廊我們一路走到牌坊古街。

詔安老城在明清時期建有近百座牌坊。現尚存有14座。其中8座為明代所建,清代的有6座。我們行走的是南詔鎮縣前街至東門街的8座明清牌坊。今天到處在仿古,許多古鎮古村是旅遊首選,於是有些地方甚至特別建設新古村落來吸引旅客,然而當年這裡在翻新修建時,不少村民將牌坊拆卸,有的可能稍有知識,把牌坊圍到自家房子裡,成為庭院的一個部分。還有的拆掉一半留下一半,這就讓他的房子景象奇特,屋頂上有牌坊,牌坊夾在新建築中間成為一道牆的也有。但這樣的風景不會是沈耀初先生想要看到的吧。

詔安行圓了我的夢,這麼多年過去,終於來到沈耀初先生的故鄉,然而,你若要問我為什麼如此堅持,我也回答不上來。只能說有些緣分很難解釋。一切只是因為喜歡沈耀初先生的圖畫,便就想看一看真跡,簡單的人簡單的想法,沒有其他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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