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武漢新冠肺炎確診患者已經超過兩萬個，因此失去生命的人，截至2月3日已經有426人。全國各地確診的病人數量，還在大幅增加。每天上班前，都會例行跟遠在千里之外的家人，通一個視頻電話。大疫當前，人人心焦。這通電話就顯得格外珍貴。雖然不在一起，時刻知曉彼此都安然無恙，比什麼都重要。
昨天跟母親視頻電話時，她忍不住感嘆，幸虧當年沒有逼你去學醫，要不然現在我肯定天天提心吊膽，吃不下睡不着。
當年，見我總喜歡跑去鄰居的中藥房玩，父母有認真建議我去唸醫科。藥房裡的望聞問切，和散發着各類異香的藥材，讓我覺得很好奇。但相較之下，我還是想去做記者。於是，毫不猶豫地堅持唸了新聞系。
其實，這些年的體驗感覺做記者，並不比做醫生，讓父母操的心少。2008年汶川地震，背着父母，我跟報館申請到四川去採訪。那時候災情異常嚴重，每天都餘震不斷。四川多山又多河道，每天和同事在各重災區穿梭，所幸一路上都是有驚無險。每天跟家裡打例行電話時，母親都會問我有沒有去四川？每次，我都違背職業道德欺騙她說，多危險啊，當然沒有去。直到有一天，有鄰居在電視新聞中看到我正在採訪的畫面，跑去告訴了他們。
母親非常焦急，馬上打電話給我。幸虧十多年前技術還沒有那麼發達，不能打視頻電話。我正在什邡一處倒塌嚴重的小學採訪，看到母親打來電話，立即收拾情緒，語調輕鬆用「鄰居肯定看走眼了」否定了她的憂慮，接着又故意說了一大堆家常，來打消她的疑慮。母親雖然將信將疑，見我推說還要去採訪一個會議，就掛了電話。
那一天我的狀況其實很糟糕。什邡洛水小學的三層教學樓塌成了一層，很多正在上課的孩子都喪生於此。傷痛欲絕的家長們，把孩子們生前的照片，掛在了教學樓前的鐵欄杆上。我一張照片一張照片看過去，72張照片上的每一個面孔，都在朝我綻放笑容。
採訪完一位癱軟在廢墟上始終不肯離去的家長後，在災區連日強抑的悲傷，終於爆發，我蹲在一個牆角獨自大哭了很久。
母親的疑慮暫時搪塞過去了，可是父親並不好騙。晚上他背着母親又給我打來電話，問我是不是在四川？父親一向堅毅內斂，我也甚少跟他說謊。稍稍思量了一下，便如實告訴他，我已經到四川一個禮拜了，不過一切都還比較順利。父親沉默了好一陣子，才說你自己注意安全，另外你也放心，我不會告訴媽媽。
還不等我出聲，電話裡突然出現了母親的聲音：你還是去了四川。原來，父親跟我打電話的時候，母親悄悄在隔壁房間，拿起了電話的分機。
母親的聲音明顯帶着哭腔。
父母都經歷過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他們清楚這麼大震級的地震，所帶來的摧毀能力。在電話裡我跟他們千保證萬保證，他們看似稍稍放下的心，其實一刻也沒有能放下。
他們放下手中的事情，開始從早到晚關注所有關於地震的新聞報道，每天的例行電話變成了早晚各一次。即便如此，母親還是陷入了巨大的焦慮之中，父親也是。只是怕我分心，除了不斷提醒我注意安全，他們極力控制着日趨緊張的情緒。直到我結束了在四川所有的報道工作，準備要離開了，電話那端，母親才輕輕說了一句，今晚我跟你爸爸肯定都能好好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