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昱
天氣轉暖，海棠花繽紛爛漫地開成一樹又一樹，街旁小公園那十來棵海棠更是當仁不讓。我喜歡海棠花，站在美好的春光中，她們窈窕的情姿笑在春風裡。那一樹樹的繁花，絢爛得像朝霞噴薄而出。午後，我站在海棠樹下流連，一直到緋紅的花團隱沒到暮色中。一朵朵海棠花從密密層層的葉子裡露出頭，好像調皮的孩子們突然從背後一起冒出來，好一番團團滾滾的迷人景象。
海棠樹沒有像胡楊般的直挺沖天，也沒有像柳樹的婀娜多姿，它烏黑的枝幹歷盡歲月洗禮，嫩綠的葉子靜靜舒展，靚麗的花朵競相開放，在陽光中大聲嬉笑着。海棠樹那般熱鬧，花兒如同巧手繡上去似的，密密麻麻，一層又一層花，都不知是什麼時候開的。風輕輕吹過，我聞到了海棠花的香氣。摘一片海棠花瓣，用鼻子去嗅，是春的味道。我常常一個人在那裡散步，暖香飄拂在周遭。人同香氣彷彿融而合一，忘記了花，也忘記了自己。
翠麗叢中紅煙罩，嫩梢萬點胭脂。晚間，走過馬路又去看海棠花。她們依然同白天一樣，亮着紅艷艷的笑。難怪蘇軾在《海棠》一詩裡吟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人與花在夜色裡惺惺相惜，似有千言萬語要傾訴。路燈亮了，橘黃色的燈光照進海棠花嬌羞的夢裡。晚風吹來，我在海棠花的花蕊中似乎找到了斑駁的孩童記憶。幼時，特喜歡在故鄉的海棠花樹下背唐詩，陽光透過海棠花，將花蕊的影子印在《唐詩三百首》上......
海棠花，明艷瀟灑，開放似錦，因其「棠」字與「堂」諧音，象徵着富貴滿堂，享有「花之貴妃」的美譽。楊萬里眼中的海棠花僅次於牡丹花，既然牡丹是富貴之花，而海棠次於之後，其富貴氣非比尋常。簇簇海棠，恍若美麗姑娘綻放的笑靨，給人以溫和喜悅之感，她在端莊肅穆之餘還有些妖媚，尤其是紅色海棠花如同美人塗紅敷粉着睡裝，頗具大家閨秀的風韻。唐明皇將沉睡的楊貴妃比作海棠花，當時貴妃酒醉未醒，皇見之，便笑曰：「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
南宋詩人陸游與唐婉幼年相識，兩人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曾流連於甜蜜愛情中。後來陸母逼迫兩人分開，離別之時，唐婉將一株海棠贈予陸游，從此陸深愛海棠不渝，有「海棠癲」之號。陸游時時懷想，有海棠作伴，何時與唐婉對飲？「雖艷無俗姿，太皇真富貴」，是陸游對海棠花的至高評價；在他心中，海棠是抹不去的愛與痛。1988年4月，北京中南海西花廳的海棠花又開了，鄧穎超見花思人，深情寫下《從西花廳海棠花憶起》。周恩來在這裡住了26年，花開時節，他對海棠總是看了又看，那背影依稀就在昨日。
春裡無勁敵，花中是至尊，海棠花被喻為「花中君子」。史鐵生在《老海棠》裡寫道：春天，老海棠樹搖動滿樹繁花，搖落一地落雪似的花瓣，令人懷想起自己親愛的奶奶。朱自清在《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中這樣吟詠：交纏的海棠花，花葉扶疏，上下錯落。花正盛開，紅艷欲流。海棠嫵媚而嫣潤，枝頭的鳥兒卻雙棲各夢，疏疏的簾兒和捲簾人風情有致。他還在《看花》說：海棠的花繁得好，也淡得好；艷極了，卻沒有一絲蕩意。疏疏的高幹子，英氣隱隱逼人。
北京賞海棠花的地兒很多，城區最美的是元大都遺址公園小月河兩岸，沿河彎流經安貞門，有一處海棠花溪，每年四月遊人如織。此處海棠樹高而密，繞水而生，舉頭可賞繁花似錦的春之燦爛，低眉卻又見花自飄零水自流。從散落道邊或小院的海棠樹走過，靜靜在花樹前小憩，聽鳥兒細語，看花兒兀自綻放，在瞬間與久遠中可以聽到自己的心音。在繁華的人生邊上，一株海棠必定要經歷雨疏風驟、綠肥紅瘦，但深深的眷戀依舊。
巴黎香榭麗舍大街兩旁盛開的海棠花，竟有「春光似海，盛世如花」的褒詞。站在異國的海棠樹下，沐浴在芳香中，觀看海棠花盛開的情景，那花的海洋頗有一派欣然自得的神態，給人以爛漫的神秘氣息。細看那花，只見每朵12片嬌小晶瑩的花瓣，紅裡透白，彷彿擁有透明的心思似的。一簇簇花蕊細如髮絲，那些密匝匝的粉球似的花像天上的繁星精緻可人，顆顆露珠墜落在花瓣上晶瑩剔透。兩位法國女郎各自摘下一朵海棠花，替對方別在耳際，然後相視而笑。兩個有說有笑的人，兩張明媚如海棠花的笑臉，慢慢遠去了......
海棠最迷人的地方是落落大方、溫文爾雅。海棠花雖屬名貴，卻不嬌貴，抗乾旱，耐寒冷。傳說中國西晉大富豪石崇一生極愛海棠，在洛陽建了別院金谷園，園內盡植海棠，逢春必嘆：「若使海棠能香，當鑄金屋以藏。」因洛陽地處中原，而耐寒生香的西府海棠--多生於黃河以北，所以石崇與之失之交臂。每年春上，屹立枝頭的西府海棠最令人敬佩，寒氣使那些鮮嫩花苞稍帶玫紅，透些許粉紅，更多則是深紅模樣。當陽光照在一棵棵盛開的海棠樹上，宛若一群披着粉紅絲綢下凡的仙女，馨香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