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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貴族
鄭政恆
一個北方城市在陽光之下不斷轉變，年復年，月復月，當初的模樣一如曾經塗寫在牆壁上的文字，早已無人知曉，但新的事物總有一天又會變得令人討厭，被更新的事物所掩蓋、取締。城市在藍色的天空下不斷轉變，直到有一天，有人認定這裡是首都，是中心，是重點所在。
故宮的午門打開了，渺小的平民百姓努力地湧進去，擠進去。人們站在金水橋上，面前的太和殿和太和門仍在修繕，它們將以新的姿容接待讚佩不已的遊客，而不再以尊嚴的面孔令百官敬畏，好讓天子皇帝成為神話傳奇。這裡即將屬於前來參觀的人、等閒的人、好奇的人，都是人，人太多了，沒有空間，沒有距離。我只想往前走，避開遊客。
中和殿，1627年。保和殿，1420年。乾清宮，1798年。交泰殿，1420年。坤寧宮，1420年。養心殿，1537年。欽安殿，1535年。看不完的偉大歷史建築。看不完的偉大陳設。明代的，清代的。那裡曾有皇后妃嬪出入，那裡曾有太監侍女出入，那裡曾是皇帝起居生活工作的地方。以前是神聖的禁宮，現在成為博物院，許多人來參觀拍照，歷史就在每一次閃光之間昏睡，在關門的一剎甦醒過來。
而我更喜歡北海。
走出神武門，我沒有上景山，因為上景山的目的過於明確了，我寧願看其他。北海最美的一面，不在團城，不在瓊島，也不在白塔，而是海和海岸，就是如此簡單的配搭。遊客匆匆對著白塔拍照留念然後在東門離開了，但對我來說，這裡才是開始。
柳條浮在水上。海岸邊的椅子上是浮世的生活—嬰孩在襁褓裡。小孩走累了，喝著水。少男少女玩手機。情侶摟摟抱抱。遊人拍照。朋友一起談家事談政治。大叔躺下午盹。夫妻不說話，不動作。兩個老婦練著京戲唱腔。老翁坐在輪椅上，向身邊的孫子說道—文革時，這裡是不開放的……
北海的靜心齋小巧雅致，正中坐椅後面是一幅畫著清樸山水的屏風，高頭則見「不為物先」四字，兩側有書法，梅蘭菊竹小幅陳列其間，几後的山水畫裱裝精良，掛在壁上恐怕已有數百年了。齋中的小池養著嬉游的魚，齋後的假山頗具奇氣。靜心齋雖小，但該有的，都有。
靜心齋的西邊是天王殿，中院正殿為明代建築大慈真如寶殿，用楠木建成，書上說寶殿用「黑琉璃筒瓦黃剪邊重簷四坡頂」，即用了黑色的琉璃筒瓦作坡面，黃色的瓦做邊，兩重屋頂，共四個坡面。匾額上書「華藏恆常」，寶殿沒有彩繪，斗拱質樸，牆身漆黑，更見莊嚴雄偉。大慈真如寶殿確是北京最美的佛殿之一，是北海的黑珍珠。
九龍壁和小西天只見俗氣，當折返。當年詩人朱湘紀遊北海遇雨，除了竭力划船，在殿內休歇，想的都是詩的格律與發展問題。他說：「詩的本質是一成不變萬古長新的；它便是人性。」朱湘夜遊北海，馳想無極，如入夢中，令人陶醉；我遊北海的時候，是春日，略帶寒風，一路上我也想人性的問題，可是沒有詩人的清雅、情深。
我一直往前走，風終於慢下來了，海岸邊的椅子上，大叔不知要打盹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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